岸边被衙役封锁起来,赶走闻讯赶来的奴仆下人,但依然有不少人围在外面,远远看着仵作验尸。
明华裳站在水榭中,这里和摘星楼一样,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古朴雅致,看得出来是花了钱的。水榭由木头搭成,完全建在水上,东边通过曲折的回廊连接着岸边,西边连着一个台子,三面露天,视野极好,可以在这里观景也可以垂钓。
屋内铺了隔寒的木板,放上火盆也不算太冷。水榭东墙是正门,西墙是露台,北墙放着床榻,用一扇屏风隔开,屏风外放着一方小桌,两个蒲垫相对放置,冬日在这里围炉煮茶,静听水声,应该相当惬意。但此刻桌面上东倒西歪放着酒具,有三个酒樽掉到地上,像是被人无意带倒的。还有一个酒樽在外面露台上,杯底有酒渍,看起来是一套。明华裳蹲下身,拿起每个酒樽嗅了嗅,又小心放回原位。
明华裳在屋内踱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前,仔细看周围痕迹。水榭正门用的是栓锁,据下人说,他们到来的时候门从里面拴着,他们敲门不开,喊话也没人应,只能找了几个小厮将门踹开。除了踹门留下的痕迹,门栓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白痕,明华裳正在仔细看,李华章从岸上进来,看到她的动作,问:“有什么发现吗?”
明华裳起身,摇头:“暂时还没有。封铻的尸体验完了吗,仵作怎么说?”
“没得到封家人同意,不能开膛,但他口鼻部有蕈样泡沫,手握,眼开,腹胀,尸斑浅淡,胳膊上有鸡皮疙瘩,指甲缝隙中有泥沙、水藻,初步推断是生前入水,溺死。结合水榭里有喝完的酒壶、掉落的酒杯,仵作认为可能是封铻喝醉后失足落入水里,天黑无人察觉,他又因醉酒爬不上岸,故淹死。”
“死亡时间呢?”
“他手掌变白,眼睛还未浑浊,昨天半夜降温,从水温推翻,他入水应当六个时辰左右。”
“六个时辰……”明华裳喃喃,“我们今天辰正来封家找封铻,大概辰时四点将他打捞起来,逆推六个时辰的话……那就是昨夜戌时前后,他落水溺亡。”
“这只是粗略的推算,具体时间还要询问。”李华章拿出一张名单,说,“我已经把昨天见过封铻的人都记下来了,你看一下,从哪儿开始问?”
问话这种事明华裳擅长,李华章一向交给明华裳决定。明华裳默默感叹李华章效率之高,都不到一个时辰,他控制了现场,验完了尸体,甚至连死者生前关系也排查出来了。
这谁能卷的过他。
明华裳接过名单,一一掂量上面的名字,轻声和李华章埋怨:“昨天我们刚商议好来找封铻问话,夜里他
就失足淹死了,可真是巧啊。眼看都十二月了,封老太爷的命案还没破,仅过一天又添一案,你今年的考评恐怕悬了。”
李华章对此很淡然:“吏部考评是为了督促官员勤政爱民,只要商州百姓安居乐业,考评得上等还是下等,我并不在意。”
“你倒是无妨,但商州本就是下州,你考评再得下等,恐怕难回长安。”
李华章冷不丁反问:“回长安做什么?”
“你的叔伯姑姑、堂兄堂弟都在长安,你不想回去?”
“不想。”李华章神色平静,淡淡道,“离开长安后,我才知我见识之短浅。原来我当京兆尹时,自认对治理百姓、处理内政很有经验,但我来了外州,才发现长安洛阳只是大唐疆域极小的一部分,长安行得通的经验,在外州完全不行。”
“这是当然。全天下的读书人挤破头都想留在长安,再不济也要去洛阳。长安各官邸的官吏能力,和外州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偌大吏治低下、京官不愿意去的外州,才是绝大多数百姓生活的地方。”李华章说,“商州还在腹地,这里的小吏很多便连字都不认识了。不识字,不通理,朝廷政令即便到了也无法推行,基层权力便长期由乡贤把持。我不排除当然有好的乡贤,但绝大多数乡绅都是封家这样的。百姓命脉由这些人控制着,如何能过上好生活?这还是中原,再往远走,到了边疆之地,百姓又过着什么日子。”
明华裳已经看完名单了,她将纸条折起,似笑非笑嗔了李华章一眼:“慎言。你现在还站在封家的地盘上,就敢说人家坏话?”
李华章不屑,轻哼一声:“实话而已。”
他想翻白眼却又忍住,强行做出君子姿态的样子,像极了明华裳刚去粘着他时,他明明不习惯亲密接触却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模样。明华裳噗嗤一笑,扑上去用力捏他的脸:“好可爱,你再做刚才的那个表情。”
李华章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本着脸拉她的手:“别闹。”
明华裳知道外面还有正事,很快收回玩笑之心,问:“最先发现封铻的人是谁?”
“紫玉。”李华章说,“就是我们进来时摔倒在露台上的丫鬟。”
明华裳点头,说:“先去问她吧。”
紫玉被官差看押在一个空房间里,明华裳进来,看到她神志恍惚、瑟瑟发抖的样子,对衙役说:“给紫玉姑娘拿一杯热水来。”
紫玉看到李华章和明华裳,紧张地站起身,双手不断搓衣服:“奴……奴婢参见王爷、王妃。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紧张。”明华裳从衙役手中接过热水,放到紫玉手里,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拉着她坐下,“我们只是来了解线索,并非怀疑你。先坐,我们慢慢说。”
紫玉恍恍惚惚坐下,小口啜饮热水。明华裳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才问:“你是今天第一个来水榭的人吗?”
紫玉小心翼翼点头:“是。下人传贵客来了,在前厅等着见二郎,二太太让我去水榭找二郎君。我在水榭外面喊了好几声,二郎都不回话,我趴在门缝上瞧了瞧,床榻上似乎无人,但门又是从里面栓好的。我有点慌了神,就叫人来帮忙,我们一起喊了很久,二郎还是不答话,小厮就狠心将门撞开了。我们在屋里找了一圈,没见二郎君,众人散开找,我注意到水里有一枝荷花折了,心里奇怪,就过去看看,谁想到一扒开就看到……”
紫玉的证词和另几个小厮的相符,所有人都说他们来的时候门从里面拴着,撞门时是好几个人合力,做不得假。水榭孤零零建在水上,除了大门再无出路,而门却从内锁着,看起来,封二郎应是意外死亡无疑了。
明华裳问:“你是什么时候来水榭的?”
“奴婢没看时间。”紫玉说,“二太太一听到贵客来了就打发奴婢出来,奴婢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到水榭后喊了差不多一盏茶,然后就去叫人了。”
明华裳在心里默默换算,他们是辰正来封家,等了一盏茶去找封二太太,然后和封二太太一起来水榭,那时候门已经撞开了。算算脚程,和紫玉说的差不多。
明华裳又问:“封二郎昨夜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概戌时。当时二郎和二太太刚吃完饭,在屋里闲话,奴婢去大厨房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就见二郎不见了,而二太太自己坐在屋里,心情不太好。其他丫鬟悄悄告诉奴婢,二郎和二太太拌了几句嘴,出去了,二太太正生气呢。奴婢就没敢进去打扰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