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霁看到苏行止就够吃惊了,等听到他指责安乐公主,心里更是急得不行。
他是不是傻?她们是镇国公府,有保护李华章这层功劳在,宫里再猜忌,也不敢真对他们怎么样。可是苏行止有什么呢?他一个无家无族的寒士,哪来的胆子指责皇帝的女儿?
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明雨霁脸色不佳,想要拉着苏行止走。但苏行止手劲极大,牢牢握着明雨霁,分毫不动。
御史台不愧是专业骂人的,仁义礼信那些大帽子扣下来,安乐公主府的管事都被骇住了。他本来无所畏惧,但周围指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不由慌了。
镇国公府不足为俱,但雍王不能随便开罪。若是此事闹大,真被这个臭石头捅到朝堂上,皇后和公主追究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心里发憷,收放自如地换上笑脸,道:“苏御史言重了,奴并不知这是明大娘子给雍王妃准备的嫁妆,若提前知道,定然不敢夺人所爱。你是怎么做事的,竟敢拿雍王妃的东西糊弄人,我看你是存心挑拨雍王和安乐公主的关系,其心当诛!”
遗风轩掌柜膝盖一软,连忙跪在地上求饶。皇族说其心当诛可不是吓唬人的,安乐公主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要他们全家的命。掌柜求饶了半天,安乐公主府管事不为所动,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推他做替罪羊,掌柜心都凉了,这时候他看到站在外面的明雨霁,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忙膝行过去道:“明大娘子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死不足惜,但家里还有一家老小指着我养活,望大娘子高抬贵手!”
明雨霁在民间长大,这些年见惯了民在官面前的无力,很不习惯被人跪。她退开一步,冷着脸道:“你自己做事不讲道义,和我没关系。公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失陪。”
明雨霁说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示意丫鬟抱上画案离开。她若是不拿画案,就意味着不原谅过节,那这个掌柜必然凶多吉少。一张画案而已,既是新婚礼物,染上鲜血不吉利。
遗风轩掌柜看到明雨霁收下了画案,长长松了口气。公主府管事肩膀也微微放松,本来高高兴兴出来敛财,竟遇到这么一桩扫兴事,他颇觉晦气,嫌弃地踹了掌柜一脚,道:“滚开,别挡路。”
掌柜赶紧连滚带爬让一边,陪着笑送管事出门。苏行止冷眼看着这一幕,他转身下阶,没两步就追上了公主府管事和遗风轩掌柜。
双方擦肩而过时,苏行止目光淡淡看着前方,不知对谁说道:“掌柜的,一颗树要花上百年长成,你做的是长久生意,如此言而无信,急功近利,非明智之举。望你自重。”
他说完,也不看另两人的反应,快步走下台阶,没入人潮之中。
苏行止混入人群,像滴水融入大海,很快就找不到了。这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但今日,他明明没露踪迹,却在巷口被一辆车拦住。
车上的穗子在风中轻轻晃动,显然是专程等在这里的。车帘掀开,露出后面一张冷艳含霜的美人面。
这是他无比熟悉,却和他毫无关系的人。
明雨霁居高临下睨着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了些阴阳怪气:“好久不见,苏御史官威长了许多。”
苏行止像没听出她的讽刺一样,对着车叉手行礼,丝毫看不出刚才舌战群儒、据理力争的冷硬:“明大娘子安康。”
他毫无脾气,明雨霁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霎间觉得那些挑衅很没意思。明雨霁泄了气,硬邦邦问:“我给你发请柬,你为什么不来?”
“御史台忙,没时间。”
“散衙后请你来镇国公府用膳,也没时间吗?”
苏行止垂下眼睛,说:“我乃御史,私下和朝臣交从过密,不善。”
明雨霁冷冰冰盯着他,苏行止像块木头一样毫无表情站着,明雨霁看着简直想冲他的脸来两拳。明雨霁冷嗤一声,发狠道:“呵,未来雍王妃的邀约也敢拒,苏大人可真是不畏权贵,风骨凛凛。”
苏行止眼睫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
雍王妃也好,太平公主也罢,拒绝她们的邀约很容易,真正难的,是拒绝她。
明雨霁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就来气,没好气道:“怎么,如今你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
“不是。”苏行止说,“你是公府千金,我不过一介青衣,你的话,本就不需要我来听。”
明雨霁顿了良久,问:“既然如此,当初我离开苏家的时候,你为什么彻夜找我?”
“因为你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子,孤身在外不安全。”
“那为什么现在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因为你回家了。”苏行止垂着眼眸,说,“你有家人陪伴,有奴仆保护,很安全。”
明雨霁很想问,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妹妹,责任,还是一个寄养在苏家,需要他分心照顾的公府小姐?
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理智还是将明雨霁拉回来。她放下车帘,脊背挺直,双手平放膝上,像一位最标志不过的公府闺秀,仪态万方问:“刚才,你为什么帮我?”
他们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坐在古朴典雅的马车,一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
就如他们的鸿沟,与生俱来,如影随形。苏行止微微抬起眼睛,望着帘后影影绰绰的女子剪影,道:“我是御史,遇见不平,仗义执言,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明雨霁缓慢重复这四个字,短促笑了声,“职责所在,好。你也说了,我有家人陪伴,有奴仆保护,日后有的是男人为我出头,无需你一个外人插手。苏御史,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她扬高声音,清脆对着车夫说道:“杨叔,回家。”
车夫应了声,马车缓慢启动,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吱呀声,轰隆隆的仿佛压过了世间一切喧嚣。苏行止后退一步,注视着明雨霁离他远去,低不可闻道:“路上小心。”
他说完,自嘲地笑了声。这种话何须他说呢,正如她所言,她身边有的是公侯子弟,自有人护她出入平安。
明雨霁回府后,一路冷着脸,步子走得飞快,丫鬟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明华裳刚绣好一面香囊,兴冲冲在明雨霁屋里等。她听到外面有声音,忙跑出来迎接,迎面撞上明雨霁绝说不上好看的脸色。明华裳愣了下,试探问:“阿姐,你怎么了?”
明雨霁深吸一口气,挤出笑意,道:“没事。路上耽误太久,有些累了。”
身后的丫鬟早憋了一路,见状噼里啪啦将遗风轩的事倒给明华裳。明华裳听完脸色微沉,对明雨霁说:“阿姐,就是这些事惹你不高兴了?你遇到糟心事,怎么能不和家里说?”
“真不是。”明雨霁叹息,她不想提苏行止,拉着明华裳坐下,道,“一些跳梁小丑而已,我再不出息,也不至于和他们怄气。我担心的,是朝廷局势。”
说起这个,两人都沉默了。现在的生活看似宁静,但她们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韩颉果不其然不见了,女皇虽然退位上阳宫,但没有人敢小瞧她的头脑和意志,说不定什么时候韩颉就会集结玄枭卫,卷土重来。而这么重要的关头。皇帝却忙着打压李华章、相王、太平公主,不遗余力排挤功臣,反而一股脑提拔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