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县主拧着眉,道:“得赶快回府,将此事告知阿娘。”
永和县主急着调转马头,一片忙乱中,唯有临淄王勒马停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前方。永和县主瞧见他不动,诧异问:“三郎,你在看什么?”
临淄王轻叹了口气,发自真心说:“真羡慕二兄,自在如风,一往无前,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是他做不到,却十分向往的感情。永和县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样任性妄为、不顾大局的行为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警惕道:“你该不会也想效仿吧?”
临淄王摇头,不知是笑是叹:“我倒是想。”
然而他心里很快就浮现出下一句话,但他不会。
他没有为了喜欢,拒绝被外界待价而沽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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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们结伴而行,任遥不想在狩猎结束后还要花心思应酬,所以选了另一条路,慢悠悠回家。
江陵、谢济川和她一起走着,江陵感慨道:“我以为今日只是出来打猎,没想到看了这么多戏。李华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就感觉之前他们俩亲密得有些过分,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人家感情好的兄妹就是那样相处,没想到啊没想到……”
任遥嘁了声,说:“这多好,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就是对那些风言风语最好的回击!”
说着,任遥忍不住羡慕道:“真好,蒹葭苍苍,溯洄从之。他们谁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热烈地奔向彼此,真羡慕这种感情。”
江陵回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道:“我也不在意呀。”
任遥白他一眼,道:“跟家里对着干谁不会呢?但要紧的不是反抗父母,而是拒绝家人的干涉,不伤害他们,却还能做成事。就像李华章,他当众说出那些话,我就会祝福他们,而不担心宫里会不会不同意,他会不会见异思迁伤害华裳。因为我相信,他会解决这些问题,只要他想,就一定能说到做到。”
江陵不服气道:“我也能说到做到呀!”
“你?”任遥没好气瞥他,“你哪来的自信和李华章比?他多可靠,你呢?”
“我哪里不可靠了?我也做成了许多事好吧!”
任遥和江陵吵吵嚷嚷,不知道已是今日第几次斗嘴。谢济川跟在旁边,冷寂沉默。江陵吵了一会,发现谢济川一直没说话,好奇地砸了下他的肩膀:“老谢,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正常来说谢济川是不会搭理江陵的,但今日,谢济川安静片刻,破天荒开口道:“你们为什么敢相信一个人承诺此生呢?我们连明天都不知道,如何敢确定未来几十年世事如故,有情人会一直相爱?等将来感情变淡,再回想今日,岂不是很讽刺。”
任遥被问得愣了下,本能说:“倒也是……但他们肯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谢济川问,“世上那么多夫妻都曾有过新婚燕尔,但最终貌合神离,凭什么他们会是例外?”
任遥想替李华章、明华裳反驳,但又觉得谢济川说的很有道理。她说不明白,正想算了的时候,江陵难得坚决地发表意见:“如果抱着这种心态,那无论枕边人是谁,最终都会走向貌合神离。几十年后连城墙都会倒塌,为什么要要求对方不变呢?哪怕最后夫妻陌路,但中间相伴度过的岁月,共同经历的快乐,都是真实存在的。”
“快乐?”谢济川挑眉,难以想象人和动物一样,追逐一生只为了快乐,“既然如此,为什么需要另一个人呢?琴棋书画、吃饭睡觉都会让人觉得快乐,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自己不能做吗?”
“当然可以。”江陵从路边折了枝柳叶,叼在嘴里,大咧咧说,“婚嫁说白了只是人生路上一种选择。如果能自得其乐,一点都不期待别人的陪伴,那自己过一辈子也挺好;如果想要有人陪着自己,一起栉风沐雨,那就要先付出真心。既渴望真情,却又不想改变,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任遥意外,颇有些惊诧地看向江陵:“看不出来,这竟然是你说出来的话?”
江陵轻哼,立马神气洋洋道:“那可不,我懂得可多了!”
任遥白了他一眼,说:“这段路前段时间刚浇了肥,你还把树叶含在嘴里。快吐出来吧,傻子!”
“你怎么不早说!”江陵赶紧把树叶吐出去,对着地面呸呸呸。任遥哈哈大笑,等热闹看够了才一拍马屁股,说:“骗你的,你还真是个傻子。”
江陵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挥舞着鞭子追上去。那两人你追我打闹成一团,谢济川驭马走在后面,优雅,从容,也冷清。
谢济川看着那两人,突然羡慕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不像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成了孤身一人。
虽然任遥总说江陵傻,但谢济川知道,江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有脑子多了。刚才那句话就是江陵感觉到什么,故意说给谢济川听。
其实谢济川自己也感觉到了,他一直敌视李华章对明华裳的感情,前期是怕李华章感情用事坏了大计,后期是因为不为人知的嫉妒。
曾经谢济川傲慢地觉得明华裳不过又一个美丽但无趣的闺阁千金,但是她频频超乎他的预料,她知道谢济川聪明,但不崇拜他,也不顺从他,好几次反驳谢济川的定论,并证明他是错的。
这是第一个让谢济川觉得无法掌控的女人,他对这个女子生出好奇和探究,最终成了好感。他其实察觉到自己喜欢明华裳,但他不相信爱情可以长久,与其最后一地鸡毛,不如让花朵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候。
所以他不去行动,放任这片刻的悸动平息,直到他看到另一个男人当众对她说,我非你不娶。
那一瞬间他愤怒、不爽、后悔,或许还夹杂着对自己的厌恶。在蝴蝶离开他的那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她并不是片刻的悸动。
他坚信人之初性本恶,而明华裳却发自内心践行真善美;他总是用奚落掩饰内心,明华裳却从不吝于向身边人表达赞美;他情缘浅淡,和任何人都无法深交,但明华裳却拥有编织爱的能力,在爱中长大,也敢于去爱人。
她是他不愿意承认,却十分向往的另一半自我。
其实江陵说得对,他对李华章的恶意断言是很不负责的。究根结底,是谢济川气自己无能,迁怒给了李华章。
谢济川不相信自己可以得到长久的爱,所以总是预想别人会先一步离开,为此他做出种种防备,不愿意过多付出,最终,他实现了他害怕的每一件事。
繁花落去,转瞬成空,确实没有人会长久地陪伴他。
谢济川忽然觉得阳光很刺眼,他伸手覆住眼睛,街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膜,晃晃悠悠灌入他的耳朵。
女儿缠着父母买糖人,老人数落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哒哒的马蹄声点缀着江陵和任遥的笑闹,离他越来越远。
原地只余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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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女皇听完李华章的话,默然片刻,问:“你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李华章笔直站在殿下,目光清明坚定,拱手道,“请陛下赐婚。”
女皇似乎轻轻笑了下,说:“你说的是请赐婚,却没有说请成全。若朕不同意,你待如何?”
李华章眸光漆黑,微微垂着落在地砖上,平静说:“我和心爱之人成婚,当然希望能得到长辈祝福,若陛下不祝福,臣亦不奢求。但我对她的心意,绝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