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她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变得不确定,她开始审视身边每一个人,判断他们是否想要杀她。
时刻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这种体验绝对算不上愉快。但也正是因此,她发现生活没那么多必须,生命中很多看似重要的事,其实不需要在意。
但也有一些人让她意识到,哪怕生死关头,她也绝不担心他们会加害她,招财就是其中之一。招财的话极大地启发了明华裳,当她站在死亡面前,思考在她死后别人会如何评价她时,明华裳才终于知道,她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幸运地活了下来,招财怎么先她一步走了呢?
明华裳默默在心里说,招财,你的“家底”我按照你的意愿平分给进宝三人,我找了个小丫鬟来接你的班,让她认你为师父,但是,她不叫招财,而叫长命。
这世上再不会有下一个招财。
我会带着你的遗愿,每天都好好吃,好好睡,认真感受生命每一份美好。黄泉路上,你要一路走好。下辈子记得投胎到父母疼爱、家境殷实的人家,不要再做丫鬟了。
明华裳最后在香案上放了一包松子,这是她哄招财帮她在长寿坊问话时,答应给她买的。进宝几人忍不住抹眼泪,苏雨霁瞥了眼明华裳,她始终平静,但苏雨霁知道,明华裳心中的悲痛,其实远甚于丫鬟们。
苏雨霁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最后,只能无声地陪着她。
等走出偏殿后,阳光正好,给人以恍然隔世之感。明华裳恍惚了一会,说:“时间差不多了,祖母那边应当好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苏雨霁点头。
明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跪不了多久就得休息。明二夫人本来要陪老夫人去后面香房歇息,被老夫人留下了,只叫了三夫人走。明三夫人扶着老夫人坐下,轻轻给她捶腿,闲谈道:“母亲,上次我出门的时候,有人和我问起大伯的婚事了。有些娘子条件不错,也不在乎大伯有两个孩子,只想找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您看,要怎么回复?”
明华裳和苏雨霁抄近路从后窗经过,正好听到这句话。
第154章 和解
明华裳和苏雨霁一齐顿住了。身后的丫鬟也心有灵犀屏息,香房里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入她们耳中。
老夫人沉默片刻,说道:“我早就和他说过续娶,但他坚决不肯,上次都说出这是他的私事,不用我操心的话了。呵,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我哪敢替人家做主?”
三夫人娓娓说道:“那是因为大伯怕委屈了雍王。我们以前不懂,还以为大伯当真不想娶妻,现在想想,分明是大伯怕新人进门,对雍王指手画脚,那才是给明家招灾呢。如今雍王已经认祖归宗,圣人将他分封在京畿之州,又让他掌握京兆尹实权,可见看重。等日后太子登基,大伯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明老夫人的语气和缓很多,但还是不满道:“你倒是替他着想,但我了解他。他不全是为了雍王,雍王毕竟养在外宅,再轻狂的新妇进门都不敢对郎君做什么,他主要是为了女儿。以前有一个女儿他都不肯,如今又多了一个,他更不会娶一个新人进来,给内宅添堵了。”
“大伯心慈,不舍得女儿受委屈,但女儿终究要外嫁,郎君才是公府的根啊。”三夫人慢慢说道,“您是老祖宗,公府这条船能走多久,全仰仗您掌舵呢。若大伯实在不愿意娶新妇,那长房一直没儿子也不是个事,得尽早挑个孝顺的孩子过继。镇国公府是要脸面的人家,总不能像那些落魄户一样,招赘继承家业吧?”
明老夫人是多么要脸面的人,一听这话就生气了,怒道:“荒唐!明家跟随太宗起兵,南征北战功勋赫赫,乃是开国之功臣,岂能招赘婿?”
“您莫生气。”三夫人忙道,“儿媳只是随便说说,大伯再宠女儿,也不可能让女婿继承家业。过继旁支总归是我们自家人,我们镇国公府三代家业,难不成还便宜给女婿吗?”
苏雨霁听到一半眉头就皱起来了,等听到“招赘”那些话,气得简直要当场进去和她们理论。明华裳忙拉住她,示意丫鬟们别发出声音,轻手轻脚走到另外一条路。
等走远后,苏雨霁再也忍不住,冷冷道:“她们背后那样说人,你怎么拦着我?”
“不然呢?”明华裳叹气,“里面一个是祖母,一个是三婶,我们能拿她们怎么样?何况,她们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闹出去,也是我们没理。”
苏雨霁越想越气,道:“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蹬鼻子上脸,大房人还没死光呢。”
明华裳听苏雨霁的话就知道她其实也愿意回归家庭,只不过没法过心里的坎。明华裳装作不知道,带着她一点点熟悉明家:“祖母是个很重男轻女的人,她得知长房孩子被调换后大发雷霆,但我觉得她生气的地方并不在于父亲用自己孩子换章怀太子的孩子,而是生气那么出息的男郎是别人家的,长房只有两个女儿。二婶人有点市侩,说话也不中听,但做不出多大的坏事,当成普通亲戚相处就好。三婶最受祖母宠爱,娘家也厉害,她原本在府里就很要强,如今得知长房没有儿子,她肯定觉得镇国公府应当由她的儿子继承。我看祖母最终也会同意的,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只是不好意思做太明显而已。”
马车上的时候明华裳就给苏雨霁介绍过明家人,但苏雨霁对不上脸,现在在明华裳的描述下,苏雨霁一一将人名和脸对应,连对方性情也有大致想象了。
苏雨霁发现明华裳快乐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很容易受伤的心。她能快速体察别人的情绪,这让她在破案时如有神助,能快速赢得陌生人的好感,却同样让她清晰识别出凶手的恶意,亲人的轻视。
这是上天赐予她的天赋,也是一柄双刃剑,握着剑战斗时,也会时不时割伤自己。她只能远离那些会让自己受伤的人,加倍挖掘身边的快乐。
清醒地痛苦,和糊涂地快乐,苏雨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好。
苏雨霁问:“这些天,你在镇国公府里,就在面对这些事?”
“也不算。”明华裳如实说,“说三道四的人是少数,更多的人待我如常。三婶只是以为这里没人,才会和祖母说这些话的。”
“那就是确实有。”苏雨霁光想着就心头火起,骂道,“李华章到底在做什么,不停地给别人带来麻烦,但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不在。”
李华章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他挑挑眉,平静地走出回廊,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明华裳正在阻止苏雨霁,冷不丁听到当事人的声音,又尴尬又惊慌:“没有,你听错了。”
苏雨霁按下明华裳的手,直截了当对李华章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视镇国公为父,会像兄长一样保护明华裳一辈子。可是,三房要过继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华章怔了下,立刻看向明华裳。明华裳尴尬笑笑,默然撇开视线。
李华章脸色郑重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雨霁不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直接把刚才听到那些话告诉李华章。李华章听后若有所思,忽然明白明华裳为什么和他生分了。
莫非她想留在明家招赘?李华章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说道:“明三夫人的话只是她一人之见,我不觉得招赘有什么问题,何况,继承爵位并非只有这一种解决办法。任遥能继承平南侯府,你们为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