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遥扫过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脸色也严肃起来。有人意图行刺圣驾就够惊悚了,更可怕的是,这不是常规的刺杀,而是爆炸。一旦处理不好,引起百姓恐慌,或者惊动了廖钰山,逼得他提前引爆火药,和大家同归于尽,那很可能会引发推搡、踩踏、落水,后果将不堪设想。
任遥立刻意识到轻重,她毫不犹豫扔掉原本的任务,道:“我不知道,但他应该知道,你们随我来。”
江陵作为北衙人尽皆知的“江公子”,今日羽林军执勤,他分到的也是最轻松体面,最能在贵人面前露脸的地段。江陵看着不远处贵族夫人小姐们斯斯文文地谈笑,颇为无聊。
任遥在芙蓉园外面维持治安,能逮人抓小偷,多威风,而他却在这里给人站岗,实在无趣。他正发呆数云,忽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江陵!”
江陵愣了下,以为自己数云数出了幻觉,竟然听到脑海里的人和自己说话。任遥见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忍无可忍朝着他的脑袋揍了一拳。江陵吃痛地捂住后脑勺,很好,现在他确定了,不是幻觉。
江陵转身正要抱怨,而这时任遥也凑过来和他说话。不经意间,任遥的嘴唇擦过江陵嘴角,两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江陵耳尖砰的爆红,任遥本来也有些尴尬,但她转念一想这里马上就要发生爆炸,亲不亲的又有什么所谓,她立刻将那些心思抛到九霄云外,揪住江陵的耳朵说:“昨日凶手找错了,真正制造爆炸案的人是京兆尹,现在他要行刺圣人。控制住你的表情,别露出异样。”
江陵飞快眨眼睛,后知后觉“啊”了一声。
事件太多,直接把他的脑子干烧了。
任遥本来还担心江陵反应太大引人注意,现在看来她实在太高估这个傻子了。任遥没好气道:“别愣着了,圣人在哪里,领路!”
江陵终于慢慢觉过味了,知道这种事不容马虎,收敛起没用的心思,正容道:“圣人携恒国公、邺国公及太平公主等人去灯楼了。魏王为圣人准备了花车献艺,巳时开始。”
任遥看了眼太阳,忙道:“马上就巳时了,快走!”
江陵仗着脸开特权,一路畅行无阻,但走到灯楼下时,他们被太监拦住了。太监扫过他们几人,目光警惕,问:“你们是谁,是随着哪位大人来的?”
江陵正待搬出自己爹的名号,明华章实在没耐心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冷声道:“我是京兆府少尹,前来寻找京兆尹。”
京兆尹倒确实在灯楼上面,但太监还是一脸挑剔,上上下下打量他们。
这种人他见多了,为了在贵人面前露脸,什么关系都敢攀扯。既然京兆尹没带少尹上楼,那就是没有随行资格,若是什么人都放上去,贵人还要他们做什么?
太监不阴不阳道:“少尹是不是记错了,京兆尹早就上楼了,杂家不记得他提过有同行人。”
明华章和这个太监说得着实火大,眼看他沉了脸色,明华裳忙拽住他的手,笑道:“公公辛苦了,但我们确实有约。我们是跟着东宫来的,不信,您去问太子身边的谢舍人,他知道我们。”
明华裳言笑晏晏,温声软语,眉宇间却十分从容,看起来底气十足。太监瞥了她一眼,怕真得罪了人,转身上楼去问了。
没过一会,一个青衣郎君从楼上走下来。刚才的太监讨好地跟在他身边,问:“谢舍人,就是这几人。他们说是跟着您来的,不知为何落在外面了,您看……”
谢济川扫过明华章、明华裳几人,脸上滴水不漏,温文尔雅笑道:“确实。殿下让他们去取东西,没想到他们耽误了这么久,有劳公公通传。”
太监一听还真是太子的人,态度立即大转弯,点头哈腰地送他们进去了。等走到转角处,谢济川才收敛了笑,挑眉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明华章根本没时间和他废话,他掀起衣摆,一步连跨好几节台阶,健步如飞朝楼上奔去。任遥也二话不说跟上,明华裳落在最后面,好心和谢济川解释:“我们都中计了,你还记得严精诚送去义庄后,尸体上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吗?昨夜我在招财身上找到了,是一块巴掌大的金牌,上面刻着‘空’。”
明华裳一说,谢济川就想起来严精诚验尸时,他确实扫到过这样一个金牌,只是后来莫名消失了,他也就没再注意,没想到去了招财身上。
这必然是凶手做的,而能在验尸后接触到严精诚的尸体,不惊动义庄看守就拿走东西的……
谢济川的脑子转得极快,电光火石间就串联起来。这个人只能是京兆尹,日月有许多种组合,但若加上空字,那天底下唯有一人。
天授元年,女皇登基,诏行所造新字,日月凌空,普照天下,故以曌为名。
谢济川和明华裳对视一眼,无需语言他就明白了明华裳未尽的话,明华裳也知道他理解了。谢济川瞥了眼冲在最前方的明华章,压低声音问:“所以现在怎么办,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救人。”明华裳言简意赅,她甚至没有用救驾,仿佛在她眼里,女皇也只是一个具体的人。她提着裙摆往楼梯上跑去,说:“谢兄,麻烦你留在这里守着出口,决不能让人将撤退通道毁了。”
谢济川微微仰头,亮光从楼层上漏进来,像时光隧道的出口,他们义无反顾投入光亮中,而他,独自留在黑暗。
谢济川想,又一件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出现了。为什么要救她呢?她死了,对镇国公府,对江安侯府,尤其是对明华章,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为什么会有人,奋不顾身救敌人的命?
明华章率先跑到楼梯上,这座楼是魏王为了讨女皇欢心新建的,二楼搭了宽阔的观景平台,极尽奢华精巧之能事。此刻,观景台前,一座华丽的花灯徐徐推近。
那座灯做成花神模样,足有三层楼高,花神眉目慈悲,彩衣环佩,迎风欲起。她手中拈着一朵凤凰花,正含羞待放,在她脚下,万物复苏,百花盛开。
花神的手下方搭出一圈细窄的平台,一群身着璎珞飘带的舞姬正在上面翩翩起舞。她们时而分,时而合,在窄窄的木板上如履平地,舞姿轻盈华美,宛如花间精灵。
女皇领着众多皇亲国戚站在栏杆前,正抚手称好。明华章扫了一圈,立刻就注意到花神手里那朵凤凰花。
女皇幸临的地方要经过好几道手续,反复检查,楼里连只苍蝇都没法藏,更不用说炸药。可是从外面运来的花车就不一样了,禁军只会搜查舞姬身上有没有武器,却不会检查灯里有没有手脚。
尤其这个手脚是主办方动的,那就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花神灯和灯楼都由魏王一手承办,是仔细算过距离的。舞姬起舞的地方比二楼观景台略低,女皇毫不费力就能看到献舞,而花神拈花的手,只稍比观景台高一点。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地方爆炸,余波会毫无悬念波及到观景台。
而现在,花神灯已经停到女皇面前,舞姬们纤细的手摆出花开模样,正欲点灯。
明华章指尖夹着暗器,毫不犹豫朝花神灯掷去:“快让开,灯里有炸药!”
领舞精心设计了舞蹈,在灯车走到女皇面前时,她带领舞姬们集体拟花亮相,并且点燃上方的凤凰花,到时候会有彩带和花瓣飘落,又吉祥又美丽,贵人肯定喜欢。谁能想到,在她跳出最引以为傲的动作时,忽然一柄飞刀疾射而来,直奔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