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霁挑挑眉,站起身道:“也对,他们身上有官职,有权力,能做的事情更多。可能是我魔怔了,觉得她是你的丫鬟,只有你会刨根究底为她追寻凶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苏雨霁说着便要离开,明华裳忽然从背后叫住她:“等等。”
苏雨霁停住,却没有回头。屋里没有点灯,夜色静静洒在两人之间。明华裳默然片刻,问:“你为何相信我可以找出凶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苏雨霁呼了口气,环臂抱住短刀,凉凉道:“我也不相信。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我觉得你更想为她伸张正义,更愿意咬死了往下查,仅此而已。”
明华裳听到这些话怔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的情绪,生怕她再受刺激,苏雨霁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直接将明华章小心隐瞒的招财之死甩在她面前,说话堪称不留情面。
是啊,她可以矫情,可以哭哭啼啼伤春悲秋,可是,招财再也回不来了。京兆府众人查案是为了政绩,明华章查案是为了她,谢济川、任遥等人寻找凶手,也是觉得过意不去。没有人是为了招财而付出。
招财早早就被亲人卖掉了,这些年待在镇国公府,早就和家人断了联系。如果明华裳都不替招财声张,那还有谁呢?
明华裳的指甲不知不觉掐入掌心,几乎都掐出血痕。她不可以倒下,她要为了招财,继续和背后那个人战斗。
明华裳咬牙,站起来说:“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招财的尸体就在公府,我这就去验尸。她的身体上面,一定有凶手留下来的痕迹。”
明华裳现在只穿了一身中衣,寒意不断顺着袖口、裤管侵入体内,她身体都忍不住轻轻打颤。明华裳没空慢慢穿衣服,只在外面系了件披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的额头依然在发烫,可是,她的脑海却无比清明。
振作一点,明华裳。凶手都没死,你怎么能倒下?为了那些你想保护的人,无论是现在在身边的,还是已经逝去的,哪怕跌断骨头,血肉模糊,也要再一次站起来,继续战斗,至死方休。
明华裳没有惊动丫鬟,静静推门,摇摇欲坠又义无反顾朝黑暗深处走去。苏雨霁隔了几步落在后方,明华裳呼吸着初春寒冽彻骨的风,对身后说:“有一件事我要和你道歉。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所以让苏行止不要告诉你,可是,你才是最应当知情的人。是我自作主张了,抱歉。”
苏雨霁挑眉,目光变得警惕起来。明华裳一鼓作气,继续说道:“你应当知道,你根本不姓苏,而是镇国公的女儿,只是因为一些事被送到苏家,苏家知道这些事,镇国公府,其实也知道。”
苏雨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身上又竖起尖刺,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没有炫耀、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本该是双胎姐妹,从小打打闹闹,一起长大。只是,父亲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所以只能在我们之间挑一个人送走。我很抱歉,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
苏雨霁慢慢拧眉,有些听不懂了:“你说什么?”
“明家生的不是一对龙凤胎,而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因为发烧,明华裳没法很好地思考,因此她乘着头脑发热,没有回头,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真正被抱来的那个孩子是明华章,他不姓明,而是章怀太子的儿子,十七年前因东宫谋反案被送到明家避难。父亲想要保住章怀太子的血脉,所以就送走了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个和章怀太子之子假冒成龙凤胎,瞒天过海至今。”
苏雨霁完全呆住了,她愕然许久,喃喃道:“可是……”
“可是那些人不是这样说的,是吗?”明华裳接过她的话,平静道,“当然,我的话对你而言也是一面之词,你可以怀疑我,但是,这里面牵扯着皇权斗争,无论如何,赢家都不会是我们。我希望你做决定前,能再想一想,多等一等。”
这回轮到苏雨霁沉默了。明华裳没有催促,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夜色中,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许久后,就在明华裳疑心她没听到的时候,苏雨霁开口了:“你这样说,是为了他吗?”
明华裳本来想解释一二,但转念一想这话也没错,无论找多少理由,她说服苏行止隐瞒苏雨霁的核心动机都是明华章。明华裳没有隐藏,点头道:“可以这样认为。”
苏雨霁似乎轻轻笑了声,说:“你们对他,可真是忠诚。”
苏雨霁因为明华章有家不能回,无论明华章愿不愿意,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伤害。明华裳没有替明华章说好话,这是他和苏雨霁之间的事情,该由明华章自己解决,她不该插手。
很快,前面就是存放招财尸体的院落了,明华裳径直走向院门,看守的侍卫看到她,惊讶道:“二娘子,您怎么来了?”
明华裳淡淡颔首,说:“我来看看招财。”
侍卫踌躇,二郎君说了,除非他陪同,否则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但侍卫拿不准二娘子算不算“任何人”。他犹豫片刻,说:“娘子稍等,属下去禀报二郎君。”
他话没说完,猛地听到一阵风声。他并没有防备明华裳,所以后背完全袒露在黑暗中,哪能料到偷袭。他意识到不对,正要躲避,后脖颈已传来一阵痛意,他两眼一翻,不可控制地昏迷过去。
明华裳叹气,说:“其实,让他去禀报也无妨,没必要打晕他的。”
苏雨霁已利落地放倒看守,她拍了拍手,淡淡道:“你刚才说了,无论那群龙子皇孙怎么斗,赢家都不会是我们,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过河拆桥呢?我不信他,只信自己。”
明华裳当然相信明华章不会对镇国公府不利,然而苏雨霁前段时间莫名被一波人盯上,如今又从明华裳嘴里得知了截然相反的身世,她心怀警惕,对所有人尤其是皇室成员抱有敌意,也无可厚非。明华裳没有在这种时候劝苏雨霁,而是默默将晕倒的侍卫拖到避风的地方。
明华裳站在房门前,伸手覆在门上,却许久没有勇气推开。
薄薄一扇门,却仿佛重愈千钧。招财就在里面,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但当她站在这里才发现,替自己朋友验尸,是多么需要勇气。
明华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数到三就开门。一,二,三,明华裳咬着牙用力,猛地推开房门。
里面阴冷黑暗,寒意像蛇一样扑到明华裳身上,疯狂撕扯。她不允许自己后退,逼着自己抬腿,木然走向中间的黑影。
招财躺在台子上,她还维持着死时的姿势,身体蜷缩,双手僵硬地护在腹前,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死灰。明华裳乍然看到,心脏像被尖刀重重捅了一下,猛地转身,急促地大口喘气。
苏雨霁站在门口,见她这么勉强,道:“要不我来看,然后将伤口描述给你?”
明华裳摇摇头,她拿出火折子,吹亮,逼着自己转身,一寸寸扫过招财的尸体,不肯让自己漏过分毫:“我来。那个人是如何伤害她的,我要一点一点,全部看清楚。”
明华裳俯身察看尸体,黑暗浩浩荡荡,寂静无声,她手里的火光如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会被黑暗吞没。苏雨霁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可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