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止看到上面的绢花,表情越发惊讶了。他正欲提醒明华裳落了东西,忽然注意到绢花上有一行小字。
“要事相商,事关苏嬷嬷,花园湖边亭见。”
苏行止眸光微动,他不动声色拿起绢花,将写着字的那瓣绢布撕掉。做完这一切后,他抬头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没料到正好撞入苏雨霁的视线。
苏雨霁站在屏风边,神色莫测看着他。苏行止有些心虚,试图对苏雨霁解释,然而苏雨霁淡淡转身,一闪身没入女客厅了。
对面是女客的地方,苏行止不好追过去。他停在殿中,望了眼苏雨霁的方向,最终觉得苏雨霁不是这么不明事理的人,还是先处理另一件事重要。
宫殿中谈笑风生,人声鼎沸,没人留意到一女一男相继出去,除了一开始就在关注的人。
谢济川意味不明笑了声,声音莫名冷峭,说:“看来,二妹妹的选择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苏行止。”
明华章面无表情,眼睛像浸着寒江的霜月,冷意如有实质。偏偏谢济川还不安生,道:“虽然说各随心意,自主选择,但在场未婚女子的花要么给兄长表亲,要么给未婚夫,极少数胆大的会直接给心仪之人。你说,二妹妹是哪种呢?”
明华章眼神黑沉,目光如利剑出鞘般扫向他:“慎言。她才多大,哪有什么心仪。她说了不想成婚,你不要败坏她的名誉。”
谢济川挑眉,面上依然笑着,眼中却透着股薄凉:“怎么,你不知道吗?巧了,二妹妹今日还和我说,她有了思慕之人,为此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他不知道,不对,明华裳怎么和谢济川说这些?明华章手指攥紧,面上还是一派冷静,道:“她说着玩而已。她惯爱开玩笑,当不得真。”
谢济川看着他,不言不语,但目光中的意味却让明华章极度不爽。他心想自己何必和一个外人争辩,明华裳是他的妹妹,他当然最了解,她只是去外面散心而已,他这就把她叫回来。
明华章正打算起身,而这时旁边的婢女抱着端盘经过,衣带不小心掀翻墨台,明华章的白衣霎间染上一大摊墨迹。
婢女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慌慌张张给明华章擦拭墨汁:“郎君恕罪,奴婢该死。”
明华章垂眸看着衣服,默然不语。婢女心惊胆战道:“郎君饶命,都怪奴婢不小心。奴婢这就带您去更衣。”
明华章静静看了婢女一眼,没有反对,由着婢女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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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裳出来后,一路避开人群,悄悄走向花园僻静处的凉亭。她坐下等了没多久,外面就响起脚步声。
明华裳毫不意外,她起身,笑着对来人纳福:“苏御史。外面风大,苏御史请里面坐。”
苏行止停在台阶外,面容冷淡,不苟言笑。他对明华裳的示好毫无反应,淡道:“明二娘子,你我并无交情,我不懂你的意思。”
明华裳并不在意,自己找了个避风角落坐下,说:“可是你看到那行字后跟过来了,就证明我猜的没错。此事说来话长,苏御史真的要站在外面,不怕被人发现吗?”
苏行止拧眉看着她,最终还是抬步,走入凉亭。明华裳道:“我本该找个茶楼好好招待苏御史,可惜条件不允许,只能以这种方式叫苏御史出来。多谢海涵,我可以斗胆叫你苏兄吗?”
苏行止眉眼淡漠,硬邦邦道:“明二娘子随意。”
明华裳本来还打算说些客套话意思意思,不过看苏行止的态度,还是直入主题吧。她笑了笑,忽然道:“苏兄,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祖母苏氏曾经在太原王氏祖宅伺候,后来随王氏女郎瑜兰嫁入镇国公府,成了我母亲的左膀右臂,是吗?”
苏行止手指绷紧,黑眸冷冷盯着她,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苏兄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明华裳对着苏行止粲然一笑,莹白的脸在夜色下像笼罩着一层柔光,美如珠玉,璨若雪光。而她的目光却是清澈坦荡的,认真说道:“我只是很想知道真相,想必苏兄也是如此,要不然,你不会赴我的约。按辈分,我该叫苏嬷嬷一声乳祖母,这些话我本想问苏嬷嬷的,但嬷嬷离世,我只能问苏兄了。”
明华裳温声软语,言笑晏晏,但目光一直直视着苏行止,和她表现出来的温软截然不同。明华裳盯着他,问:“苏兄,苏雨霁是你妹妹吗?”
真假千金的事压在她心头,已折磨了她一年了。她最开始尝试靠自己的力量查出真相,然而线索查一条断一条,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痕迹。哪怕她加入玄枭卫,成为地下暗网的一部分,依然找不出自己的身世真相。
反而,当她带着目的审视身边人后,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家人很可疑。明华章仿佛知道他们不是亲生的,更要命的是镇国公仿佛也知道。
这让明华裳生出一种比真假千金还要恐怖的感觉,她能接受自己不是亲生,但不能接受父兄骗她。
镇国公和明华章对她很好,明华裳不愿意这样揣测他们,也无法心安理得霸占他们的爱,她宁愿去直面那个可能对她并不友好的真相。
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停留在十七岁,她想,她至少要活得明白。
苏行止沉默良久,似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不是。”
明华裳眉梢微动,说实话并不意外。明华裳又问:“苏嬷嬷临终前,可曾和你说过苏雨霁的身世?”
苏行止不答,反客为主道:“我并不知你的底细,这些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解决这桩陈年错案。”明华裳望着他的眼睛,真诚说,“当年的经事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去追究谁是谁非没有意义,解决问题才最重要。如果苏雨霁当真是明家人,我愿意将她引荐给我的父亲,恢复她的身份。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将父亲约出来,你来和他说,我绝没有二话。苏兄,你想要的,到底是一口气,还是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一回苏行止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明华裳耐着性子,默默等着他。
远处的宴会厅欢声笑语不断,显得他们这里格外死寂,唯有不知名的鸦作响。终于,苏行止压着风声,开口道:“我凭什么信你?如果你从我这里套出信息,回去后并不践诺,而是在镇国公府内兴风作浪、颠倒黑白,该当如何?”
明华裳叹气,无奈道:“苏兄,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御史,京兆府的案子还得从你手下过呢。冯掌柜的案子要重审,宋岩柏、严精诚案也有许多猫腻,我们全指着察院高抬贵手呢,我骗了你,有什么好处?”
明华裳眼神十分认真,苏行止竟然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苏行止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山村里那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少年,而是长安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在这些豪门望族面前,也有了对话的底气。
苏行止这时候才终于放松了些,说道:“其实之前我也不知她的身份,要不是祖母病重,不得不交待遗言,恐怕,她永远不会和我说这些。”
明华裳见到苏行止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他很紧绷,像刺猬一样树满敌意,明华裳便一直保持笑意,放软语气,甚至主动搬出京兆府和御史台的上下游关系来瓦解苏行止的戒备。果然,苏行止态度松动许多,明华裳忙乘胜追击问:“苏嬷嬷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