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口酒,脸色有些冷了,转头对永泰郡主说:“他们男人就喜欢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不用理他们。永泰,安乐,我们姑侄喝一杯。”
永泰郡主是太子的长女,刚才一直围绕着安乐郡主说话,太平公主怕大侄女多想,便主动叫上永泰。
永泰郡主不同于妹妹,她性子静,也不喜欢出风头,其实并不介意被冷落。突然被太平公主点名后,她怔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拿起酒杯:“好,谢姑母。”
今日宴席上女客用的是果酒,即便没酒量的人也能喝。但对面的魏王嫡长子武延基听到后,却有些着急了。他忍不住打断太平公主,说:“殿下,夜深了,女子不宜多饮酒。永泰这杯,我替她喝。”
太平公主“呦”了一声,似笑非笑看向永泰郡主,打趣道:“延基,你这话可不地道,你只替永泰喝,却不替我喝?”
众人闻言哄笑,永泰郡主和武延基刚成婚一年,他们俩都是内秀不善言辞的性子,小夫妻一下子被调笑得满面通红。但武延基哪怕脸红成煮熟的虾子,也依然坚持不让永泰喝酒。
在座都是在宫廷厮混过的人精,见状大概懂了。太平公主没再坚持让永泰郡主喝酒,永泰郡主满面绯红地坐在席位上,她的母亲侧身问了她什么,永泰郡主红着脸,小幅点头。
明华裳嘴里咬着筷子,专心吃饭,宴席上的玩耍笑闹仿佛与她无关。虽然她什么都没听到,但此情此景,傻子都能猜出来,永泰郡主多半有孕了吧。
好事啊,明华裳默默在心里祝福了一句,不期然想起去年同样盛大的宫廷宴席上,小心接住永泰郡主的男郎。
那个男子好像叫纪羡,是永泰郡主的青梅竹马。纪羡陪永泰郡主度过最艰难的流放岁月,算得上患难真情。明华裳现在还记得女皇强行拆散永泰郡主和纪羡,将她指给武延基时,永泰郡主的抗拒悲愤。
原来,再深刻的爱与恨都会过去,时间甚至不会超过一年。
明华裳忍不住想,若她死了,明华章会如何呢?
大概悲伤几个月就会回归正常生活,他依然是京城玉郎,过几年或许会娶妻生子。长安、洛阳有的是闺秀想嫁给他,以他的性情,定然会和妻子相处得很好。
他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生都是书本所推崇的君子模样,没人会知道他和妹妹曾有过一段模糊暧昧,似出界又似没有的不伦之情。
明华裳突然就吃不下去了,而上方皇室们却玩得渐入佳境,太平公主说:“只喝酒无聊,不如找个乐子玩。安乐美貌,称之为长安第一美人当之无愧,既然如此,就该有长安第一俊才。往常都是你们对女子评头论足,今日也让我们来审判审判你们。拿笔墨来,让各位郎君写诗,由在场娘子们评选。娘子们觉得谁的诗好,便取一朵红花,交给对应的人。”
第134章 身世
太平公主的话说完,宴会厅中立刻响起私语声,女客们或羞或笑,眼睛都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期待。
无论是多温和的男子,在女人面前都充满了表现欲,尤其在场的娘子们俱年轻美丽,家世不凡,其中说不定就有他们未来的妻子。
男郎们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都紧绷起来,双方都半推半就,太平公主的提议便顺理成章成了。
太平公主最是喜欢承办大场面,她玉手一挥,公主府的婢女们便很快备好纸墨,入殿递给各位郎君。
场中响起沙沙声和交谈声,众人从坐席后出来,彼此交谈,宴会厅不再像刚才一样秩序井然。女眷那边也大胆了些,相互结伴,悄悄走过来看。
明华章其实不想参加这个活动。评安乐郡主为长安第一美人就够无聊了,现在还要选所谓长安第一俊才,实在无聊透顶。但大家都在写,明华章不好特立独行,便也提笔,随便写了一首诗。
堂下人群攒动,奉承声不绝,连梁王、相王等人也从高位上走下来,在人群中观看。明华章很快放下笔,一回头,发现谢济川的笔压根没动过,他笑了声,一点都不意外:“怎么不写?”
“我为什么要写?”谢济川悠悠道,“凭她们,也配评判我?”
谢济川连女皇的面子都不卖,更不用说在场女眷。明华章理解,但还是道:“太平殿下并非真的要审人,而是出一口气。寻常宴会上一个女子无论身份地位,都会被人拿来比较,太平公主为此愤愤不平,也要来比一比男人,无伤大雅。何况,哪里真是比诗,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年轻男女传情达意罢了。”
谢济川似笑非笑看向明华章:“你倒是替太平公主说话。”
“哪里是为太平公主。”明华章道,“不过推己及人,站在女子的立场上,替她们多考量一二罢了。”
“好,你是君子,我是小人,烦请饶过我吧,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谢济川望向屏风朦胧处,说,“那你觉得,今日谁会优胜?”
明华章对此并不关心,淡淡道:“不好说。今日李武诸王都在,恒国公、邺国公也来了,哪里是比诗呢。”
评判权在女客手中,喜欢哪位郎君的诗,便可给他投花,在这个过程中,最不重要的就是诗了。
男子的家世身份,朝堂局势,官场纠葛,每一点都会影响这些世家千金的选择。诗写得怎么样,反而是最次的。
谢济川挑挑眉,道:“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二妹妹的花会给谁?”
明华章微怔,顺着谢济川的目光望去,才发现明华裳走过来了。她拉着任遥,两人停在江陵的席位前指指点点。
明华章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随便写了一首。他不是肤浅好斗的人,但一会若她走过来看到他的作品,写得太差了,实在不成体统。
此刻,明华裳和任遥站在江陵的席位前,看着他抓耳挠腮,龇牙咧嘴,道:“你写呀。”
江陵握着笔,每次他刚有动作,那两人的目光就嗖得看过来,简直像在公开处刑。他实在受不了了,求饶道:“两位姑奶奶,你们能换个地方站吗?”
明华裳哼了声,说:“谁乐意看你。”
明华裳说完便去其他席位上溜达,任遥嘴上嫌弃,身体却没动。明华裳瞄了眼,没有去拉任遥,自己默默走了。
身边没了同伴,明华裳也不好去看其他郎君,手里的红色绢花颇为烫手。她环顾宴会厅,默默思忖这朵花该扔到哪里。
她本来打算给江陵的,但这样实在有些昧良心,何况有任遥在,江陵也不需要她的。给李家、武家那几个王爷显然不行,送给已婚男子不妥,给其他公侯伯府的未婚郎君,她又怕引起误会。
明华裳扫了一圈,幽幽叹气。
好难哦。
其实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送给自家兄弟,在场闺秀们一大半都是这样做的。放在以前,她会想都不想送给明华章,但现在她莫名不情愿。
明华裳为难中,余光无意掠过苏行止。她眼神动了动,装作随意看的样子,不动声色靠近苏行止。
和其他小侯爷小公爷相比,苏行止的身边十分冷清。他亦安然坐着,并没有和其他人攀谈的意思。突然有人靠近,苏行止颇为诧异,他抬头看到是明华裳,怔了下。
明华裳笑了笑,问好道:“苏御史。”
苏行止点头回礼,神情依然冷淡,甚至隐隐有戒备。这里人多眼杂,明华裳无意多说,她似是借过,走时长袖拂过桌案,不动声色将绢花放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