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寻常人家的老太太,这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情,然而对一个帝王来说,这些话无异于空谈。李武两家人都认真应下,御医也不在意他们听没听,又将医嘱说了一遍,便行礼告退。
御医走后,在场中人面面相觑,最后是太子打头,去内殿探望女皇。
女皇卸了发冠靠在榻上,女官们跪在榻边,为女皇捏腿。太子只扫了一眼就赶紧垂下头,反倒是太子妃韦氏,忍不住瞥了好几眼,才有些惊讶地收回视线。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个强悍到不可理喻的女人,那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婆母,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女官们无声让开位置,太子跪坐在女皇手下,韦妃跟着坐在太子身后。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女皇的手上,哪怕保养得宜,依然能看出这双手老了,上面甚至长出丑陋的斑点。
韦妃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原来,惯握玉玺和权杖的手,老了以后也会长斑;曾经那个一句话就能让她从云端跌落淤泥的太后,如今也和寻常老妪一样。
殿内安安静静,李武两家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太平公主先开口道:“母亲,您怎么了?”
太子作为皇储,自然跪在离女皇最近的地方,二张兄弟虽然身份不够,可是有女皇的宠爱依仗,他们也挤在榻边。
女皇缓缓扫过他们的脸,在场有她的男宠、儿女、侄儿、孙子孙女,每个都是年轻美丽,青春正好。他们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然而在以识人著称的女皇面前,他们那点小心思,实在不堪一击。
外面层出不穷的爆炸,是不是就是他们中某一个人主使的呢?就算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听到女皇病倒的消息时,想的到底是老母亲的安危,还是女皇死后,皇位就终于回到李家了?
女皇注意到,太子的嫡长子李重润在张昌宗挨过来时,嫌恶地皱了皱眉,将自己的衣袖抽走。
李重润才十九岁,还是少年人心性,喜恶不加掩饰,然而正是因此,他下意识的嫌弃才深深刺痛了女皇。
为什么不想碰张昌宗的衣服呢,因为嫌弃二张兄弟脏。为什么嫌弃脏呢,因为他们在侍奉他年老体衰的祖母。
韦氏是她的儿媳,女皇本也没指望过韦氏真心对她,可是李重润是东宫嫡长子,她的皇位继承人。她将皇位传给李家,如今她还没走,下下任继承者就敢嫌弃她的男宠。
女皇心中震怒,面上却不动声色,说:“今日长安城中又有爆炸案,听说,民间已兴起王道失德的说法。”
众人静了静,东宫一家深深低头,生怕女皇注意到他们。魏王眯了眯眼睛,笑着道:“姑母,您这是说什么话?大周奉天承运,国祚绵长,百姓拥戴您还来不及,怎么会说这种话?定是有心人散播谣言。”
在场姓李的人都坐不住了,太平公主凉凉扫了魏王一眼,笑着对女皇道:“母亲,一群愚民胡乱编排而已,不值得您上心。女儿这就去惩治乱嚼舌根的人,五日内定平息谣言。”
女皇淡淡道:“你管得了他们说什么,还能管得住天下百姓想什么吗?自迁都以来,长安接二连三出事,如今更是出现了爆炸。上天降火本就是凶兆,无论爆炸到底什么原因,百姓只会看到人被无缘无故烧死,他们怀疑是天子失德,降下天谴,在所难免。”
众人默然,飞快琢磨女皇的意图。魏王拿不准姑母的心意,但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总没有坏处,他立刻说道:“侄儿愿为姑母分忧,彻查此事。”
太平公主一听心道坏了,赶紧给两个兄长使眼色。临淄王嘴唇微动,想要请命,被相王按住。
临淄王很不服气,但相王却给儿子飞了个眼刀,示意他不许出头。
如今太子是三兄,他们家已不是皇储了。这等瓜田李下之事,自该乖觉远离。
最后,太子在众望所归中,开口道:“既然百姓质疑皇室失德,儿臣作为太子,理当为母亲分忧,向天下人自证。儿臣请命调查此案,望母亲成全。”
女皇既然已经决定传位于李,这种事就只能交给太子。她扫了眼优柔寡断的三儿子,很不喜他的软弱愚笨,但还是说道:“传令下去,令左羽林军、京兆府听从太子调遣,全力调查长安爆炸一事。”
城北频繁调兵,身经百战的长安百姓对此早已麻木,唯有出门买菜的苏雨霁嗅到一丝不寻常。
果然,她在每日都要经过的墙上发现了暗号。她顺路拐去秘密联络点,接到了新的任务。
“监视双璧队伍。”
与此同时,谢济川、任遥、江陵也接到了新任务。
“与双璧组队,共同调查长安爆炸案。”
第121章 正名
京兆府。
阳光如金粉般,灿灿洒满整座宫殿。京兆府难得如此热闹,众官吏齐聚一堂,各个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明华章带着明华裳入内,京兆尹看到,皱眉道:“明少尹,议事重地,无关之人不得入内。”
明华裳跟在明华章身后,眼睛飞快掠过众人表情,悄悄拽明华章衣袖。
她平时仗着少尹妹妹的身份混迹在京兆府里,其他人看在她不惹事又确实言之有物的份上,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她光明正大走入议事厅,将这件事挑到明面上,那就太出格了。
她想说要不算了,明华章也初入官场,没必要因为她树靶子,等他们商议完后,明华章再转告她也是一样的。
明华章在衣袖下安抚般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抬手给京兆尹行礼。他身姿如松,不卑不亢,做着最端正标准的礼节,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见礼让:“京兆尹,下官正想禀报,舍妹不是无关之人,而是我请来的帮手。”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众人交头接耳,京兆尹脸色更难看了,怒骂:“荒谬,堂堂京兆府,岂需外人指点如何破案?何况她不过一女子,让她登堂议事,才是亵渎官威,贻笑大方!”
明华裳眼睛圆睁,清眸如鹿,旁边人看了心生不忍,劝道:“京兆尹您消消气,小姑娘好奇,想听听官府如何办案,情有可原,您别吓着了她。明少尹你也是,你便是再心疼妹妹,也不该领她到议事重地……”
明华章抬高声音,声音郎朗,压住了众多帮腔的、煽风的、和稀泥的杂声:“我今日带她来,并非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京兆府少尹的身份。怪我先前没说清楚,昨日京兆尹可能有些误会,将她从回春堂现场赶走。如今我当着大家的面说明白,她在破案一途上的天赋远超于我,如今爆炸案凶手还逍遥法外,要想尽快破案,就要不拘一格接纳人才。她,便是京兆府应当笼络的人才。我带她来京兆府,是想借她的帮助尽快破案,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宠妹妹。”
堂中众人更震惊了,议论声纷纷,如今是女皇当政,谁都不敢明说女人不行,但,她一个闺阁女子,绣绣花便罢了,破案怎么能行?
明华裳抬眸,不可置信又受宠若惊地看向明华章。
昨日她被京兆尹从回春堂赶走时,其实有些灰溜溜的,她不想给明华章添麻烦,见了他什么都没说,还是一概的活泼说笑。明华章也没问,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明华章当时没有安慰她,却在隔一天当着所有同僚的面,这样强硬地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