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也有自己的家,她的父母并没有将她抛弃,只是发生了某些意外,让他们天各一方?
苏雨霁没忍住转身,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审视那个仆妇,问:“你是何人?为何认识我?”
仆妇用力擦干眼泪,又哭又笑道:“老奴乃是镇国公夫人王氏的心腹旧仆,十七年前,夫人在郊外终南山临产,产后血崩昏迷。那时老奴忙着照顾夫人,无暇分神,小郎君、小娘子由夫人的奶娘苏嬷嬷一手照看。谁能想到,苏嬷嬷竟生出歹毒心思,将小姐您和她的孙女调换了。”
苏雨霁听到祖母的名字时,心狠狠跳了跳,整个人如坠梦中:“什么?”
“小姐的祖母苏氏曾在镇国公夫人王氏身边伺候,小姐应当知道吧?那您可曾知道,那一年她的儿媳也在长安替王夫人打理商铺,差不多同期生下一个女孩。苏家在铺子攒下再多家底,也比不过公府泼天富贵,那老妪便心生歹念,铤而走险,趁着山庄里乱成一团,她将自己的孙女抱到山庄,顶替了小姐的身份,她则抱着小姐赶紧回乡,对外称小姐是苏家人。如此偷梁换柱,便将公府小姐和农门莠草调换了。”
苏雨霁听着这些话,完全呆滞了。她想到苏母对她莫名的恨意,想到祖母看她时复杂的眼神,突然觉得以前她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可苏雨霁还是没有完全相信面前仆妇的话,若她是被调换的,此刻寻过来的该是她的血脉亲人,为何会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仆妇?谁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苏雨霁怀疑道:“这么隐秘的事,镇国公府都没发现,你为何得知?”
仆妇愤愤道:“如何没发现过?镇国公好几次怀疑龙凤胎的真假,垂拱三年、天授二年屡次去苏家询问真相,苏嬷嬷偷偷见了镇国公,巧言令色将国公蒙骗过去,后来,那对龙凤胎渐渐长大,镇国公十分宠爱唯一的女儿,不愿意怀疑她是假的,渐渐才不再追究此事。唯有老奴心疼夫人难产而死,死后血脉还被人调换了,这些年老奴不断寻找真相,终于找到小姐。小姐,你本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千金,象征祥瑞的龙凤胎美名,本该是你的呀!如今竟被她一个农门女子代替,老奴仅是想想,都替小姐和夫人痛心。”
苏雨霁脑子里嗡嗡的,原来她只有三分信,仆妇说出垂拱三年、天授二年后,她心中天平剧烈摇摆,三分信变成了五分。
她七岁时,确实曾在苏家撞到一个男子,那个男人衣着普通,周身上下却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当时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后来苏雨霁询问祖母男人是谁,祖母却大吃一惊,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开了。
最后苏雨霁都不知道男人的身份,直到前两天,她在街上撞到镇国公带着明华章、明华裳回家,她恍然惊觉,原来七岁那年撞到的男人,竟然是镇国公。
堂堂镇国公,为何会出现在太原城外名不见经传的小乡村?国公来了是好事,祖母为什么要遮掩?
苏雨霁不曾细想的事,如今忽然以一种格外惨烈的姿态,剖开在她面前。原来,祖母骗了她,原来,她黯黯神伤无法释怀的身世,是苏家编给她的一场戏。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子吗?苏雨霁眼前划过明华裳清澈闪亮的眼睛,果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光镇国公爱她,兄长爱她,连苏家长辈也爱她。
苏雨霁突然产生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祖母知道,那苏行止知不知道?
苏雨霁用力掐了下手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眸问:“你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仆妇一脸打抱不平,道:“小姐,老奴只是看不过有人鸠占鹊巢,想让一切回归正轨罢了。公府的荣华富贵、龙凤胎兄长的宠爱本该是你的,如今却被一个下贱的农女骗走,凭什么?小姐,听说镇国公府已经在给那个假货议亲了,若她定了门好亲事,以后嫁入世家,那还有什么天理?小姐,你可要赶快回去拆穿她的真面目,不能让她如愿!”
苏雨霁冷冷看着仆妇,说:“我就在农门长大,你是在说我下贱吗?”
仆妇怔了下,但还是立刻给苏雨霁赔礼。苏雨霁望着仆妇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心中像有一把火在烧,既愤怒又冷漠。
她的话术煽动性确实很强,但委实太着急了。真当苏雨霁看不懂吗,这个仆妇在挑拨苏雨霁,想撺掇她去镇国公府闹。
如果她当真遭受了不公,她绝不会忍气吞声,但如果想利用她当枪使,苏雨霁也不会让背后人如愿。
仆妇自称是王氏旧仆,口口声声为了王夫人好,苏雨霁却不太信。她更觉得这是镇国公某房的下人,不知为何寻到了她,想用她做筏子兴事。她和明华裳被调换一事不知真假,但一个撺掇着她上门去闹的人,绝不会为了她好。
仆妇道歉后,盯着苏雨霁的表情,问:“小姐,错换之事,你看……”
苏雨霁淡淡道:“此事没有证据,贸然上门恐会被人倒打一耙。待我搜集到足够证物,再上门不迟。”
仆妇怔了下,立刻笑着称是:“还是小姐思量周到,是老奴冒失了。小姐,你需要什么证物,可有老奴能帮得上忙的?”
苏雨霁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看着她,都让人发憷。仆妇僵了僵,疑惑道:“小姐?”
苏雨霁收回目光,冷漠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自有主意。”
仆妇殷勤应了声,说:“小姐若有吩咐,到这里给老奴留话即可。这是老奴儿子的住所,知根知底,保证安全。”
苏雨霁接过仆妇的纸条扫了眼,什么也没说,淡淡收下了。仆妇察言观色,识趣道:“老奴不打扰小姐了,小姐若想清楚了,随时来找奴。”
苏雨霁对着来路不明的仆妇疾言厉色,不假情面,等人走后,她手心攥着纸条,心脏扑通扑通急跳,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平静。
明华裳竟然是顶替了她身份的人?明华章竟然是她的亲兄长?苏行止反而是拐子家的儿子?
这番话太冲击苏雨霁的认知了,她心神恍惚,走得踉踉跄跄,不得不扶着墙壁蹲下。她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在疯狂尖叫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她,另一半在低声和她说,明华裳不是这种人,会不会其中有误会?
正是因为故事中的主人公明华章、明华裳她都认识,所以在仆妇挑拨的时候,她才能察觉到仆妇话语中歪曲事实的部分。若非苏雨霁见过明华裳,彼此共事过几次,现在她一定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冲到镇国公府去质问了。
苏雨霁头脑很乱,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她蹲了一会,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扶着墙壁站起来。
以她如今的精神状态,显然没法去西市买东西,还是先回去冷静冷静吧。
苏雨霁走后,方才的仆妇出现在巷尾,只不过现在她脊梁挺直,满脸冷漠,一定都看不出先前忠诚恭顺的奴仆模样。她冷冷盯着苏雨霁的背影,吹哨唤来一只鸽子,在信笺上飞快写道:“回禀殿下,鱼已上钩,但尚有迟疑,需下重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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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内,又是忙碌而寻常的一天,捕快整了整刀去街上巡逻,功曹参军板着脸训话兵士,司录参军抱着包药急匆匆从廊上走过,他停在少尹宫殿前,整了整衣冠,朗声道:“少尹,您要的东西找来了。”
里面传来浅淡的应声:“拿进来吧。”
司录参军推门而入,看清里面的情形时愣了下,垂下眼睛,老老实实对明华章行礼:“明少尹。”
明华章眼睛停留在卷宗上,指了指旁边的桌案,说:“放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