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吏看似位卑,但他们在京兆府待了许多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比明华章这个少尹有能量多了。明华章指挥不动这些老油子,干脆不指望他们,自己亲力亲为,带着人还原四年前黄采薇主仆被发现时的现场模样。
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听到外围传来喧闹声。明华章从案情中短暂抽身,有些不悦:“官府办案,闲人免进,不是说让他们将这一带封锁了吗,怎么还有人过来?”
衙役跑过去询问,过了一会急匆匆跑回来:“少尹大人,他们说是您的妹妹来了。”
明华章的眉尖动了动,眸光疏影浮动:“我妹妹?”
第90章 普渡
明华章忙往喧闹声处看去,果真,迎着朝阳的方向,一个白色身影蹦蹦跳跳朝他奔来,秋日阳光洒在她身上,朦胧的像山间灵鹤:“二兄!”
明华裳跑到明华章身边,明华章伸手接住她,但脸上一丁点温度都没有。他眸光冰冷,色若霜雪,周身如寒冰碎玉,凛然生威:“胡闹,你怎么来了?”
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凶手还没有找出来,她就敢往案发区域跑,若是凶手当真在附近可怎么办?
衙役没料到少尹竟然生气了,都讷讷不敢说话。然而少尹的妹妹看起来并不怕他,她眼睛亮晶晶的,落落大方和众人问好:“各位辛苦了,我是你们明少尹的妹妹,你们唤我二娘就好。听百姓说你们已经来了许久,今日天这么冷,难为各位顶着严寒查案,有你们当真是长安百姓的福气。我买了一些热食和热粥,送给各位提提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二兄初来乍到,不爱说话,以后还望各位多照顾他。”
衙役被冻了一早晨,突然听到有人送来热食热粥,眼神都亮了。马车那边,招财正在给人分东西,有胡饼、包子、油饼、蒸食……都是些市井常见的早食,不够精致,但胜在量大管饱,热气腾腾。
明华裳长相甜美,未语先笑,又给他们送来了早食,众衙役表情都和缓下来。明华裳笑着说客套话,年纪大的叫前辈,年轻的就叫兄台,很快所有人脸上都带上笑。明华章站在后面,默默看着她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在京兆府里可比他自在多了。
等所有人都拿了吃食去旁边休息后,明华裳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杯白草饮,笑盈盈递给明华章:“二兄办案辛苦了,先喝杯饮子暖暖身。”
明华章看她一眼,慢慢接过热腾腾的药饮:“你倒会收买人心。”
“这叫为人处世!”明华裳义正辞严说,“做事就是做人,想做成事情,总要和身边人处好关系。你刚接任少尹,人手都不熟悉就要查这么重要的案子,离不开府衙里老人的帮助。别的我没什么能做的,只能给你们送些吃食。”
送吃的虽然是小恩小惠,但着实是最快的笼络人心办法了,就连明华章啜了一口白草饮,也没法再对她生气了。
趁现在没人,明华裳问:“二兄,你查的怎么样了?”
明华章指向后方幽深的密林,说:“这是我刚让人还原出来的黄采薇案现场,四年前她就在这里被发现,除了尸体和季节,其他东西能摆的都摆出来了。”
这是一处幽静偏僻的林子,空气中弥漫着积年累月的阴湿,看起来少有人来。明华裳跟在明华章身后,走到林中去看现场。
国子监祭酒死了女儿,闹得很大,所以很多人都有印象。按照衙役的描述,被发现时黄采薇倒在树边,眼睛大睁,表情狰狞,衣服凌乱,右腿膝盖以下血肉模糊,地上全是碎肉,里面的骨头却不见了。
明华裳看着地上勾出来的尸体范围,几乎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她问:“二兄,人的腿骨很好剥吗?”
明华章说:“看对谁而言了。如果是新手,很难砍断人腿,再锐利的刀也肯定会被经络、软骨卡住。但如果是熟手,只要切断关键部位的软筋,就能完好无损地抽出骨头。”
明华裳嘶了一声,膝盖莫名有些痛:“除了胫骨,还有其他伤吗?”
“黄采薇是祭酒的女儿,没人敢看她的身体,是否有其他伤痕并不清楚,但衙役说在黄采薇手腕上看到过青紫痕迹,应当是被麻绳绑出来的。”
用绳子绑,那就说明凶手想控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杀她……明华裳拧着眉,问:“那她的丫鬟呢?”
“丫鬟雨燕倒在这里。”明华章走到前方,示意一片位置。这里离黄采薇倒下的位置大概有三步远,正对着后方树干。
明华裳走过来看了看,说:“这里这么偏僻,她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明华章说,“黄采薇是祭酒之女,出门在外,身边不可能不带侍卫。这片林子偏远僻静,离普渡寺后门有一段距离,如果她自己不乐意,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佛寺掳到这里。我怀疑她可能和什么人有约,所以才甩开侍从,独自带着婢女来林子里。”
明华裳点头表示认可:“值得她特意出城在密林相见的,不太像是普通朋友。她有未婚夫或者心上人吗?”
“证词里没提。”明华章说,“我已让人去调查她的人际关系了,但时隔四年,很多证人都找不到了,未必能问到。”
明华裳跟着叹息,破案最要紧的就是及时,过了四年,很多人证物证都湮灭在时间中,再查真相好比大海捞针。而偏偏,最早期的案子才是最重要的。
明华裳说:“女乞丐的案子能像今日这样复原吗?”
“很难。”明华章说,“那个案子压根没人在意,连案卷记录都没有。当年给女乞丐殓尸的仵作四年前已告老还乡,要想知道尸体情况,得去仵作家乡找他。”
就算找到了对方家乡,五年过去了,老仵作人在不在是一说,能不能忆起女乞丐是另一说。明华裳叹息,明白可能性渺茫,说道:“二兄,这里我看的差不多了,我们去最新的现场看看吧。”
还原出来的场景和真实现场不能比,根本没有细节可挖,还不如从最近的命案入手。明华章点头,带着她往外走去。
最新的死者楚君死在官道上,离这里不远,路上明华章简单给明华裳介绍死者信息:“楚君住在平康坊怡红楼,没有父母亲人,她常年接客,也没有固定朋友。据怡红楼的人说,她初十那天出城上香,晚上没回来,楼里人以为她在外接客,都没有当回事。第二天一早,听说城外官道上死了人,老鸨听人描述衣服,才意识到可能是楚君。之后官差带怡红院的人来认过,确实是她无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现场,明华章示意:“她的尸体原本就放在这个位置。这里是官道,车马来往不断,放着死人影响不好,所以我检查过后,就让人将楚君的尸体送到义庄了。”
明华裳看到地上大滩的黑红血迹,眉毛不受控地皱了皱。明华章看到,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说:“百姓报案后,我立刻带人过来,算是第一批见到现场的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好,不用自己去看了。”
明华裳摇头,示意她没事,问:“发现时她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明华章哪怕在玄枭卫内历练过,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也只能这般评价:“很血腥。她的膝盖以下被生生斩断,肉沫、碎骨头崩得到处都是,周围全是血。”
明华裳光想着这一幕就不适。她虽然经历过好几个案子,但之前几任凶手比较讲究,杀人稳准狠,伤口并不大,不像这次,活脱脱的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