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竟真的去了京兆府,而且一释褐就是从四品少尹。
虽然长安是都城,遍地都是官员,其实三省六部和京兆府是两套体系。
三省六部起草诏书,制定政策,乃是总揽全国的中央朝廷;而京兆府是地方官体系,所谓京指极大,兆则表示数量众多,京兆乃是一个大国之都的雍容气派。外州诸如扬州、宜州,最高长官称为刺史,而京师所在地雍州府为显区分,行政长官尊称为京兆尹。
少尹是京兆尹的副手,协理长安及周边二十三个县的大小事宜。但在京城当地方官实在不易,京兆尹又又又离职了,原少尹被提拔为京兆尹,少尹的位置空出来,由明华章担任。
都说科举难考,进士万里挑一,但等候多年还候选不到官职的进士大有人在。明华章起步就是从四品,按理非常幸运。可是,吏部的授官令出来后,并没有多少人来镇国公府道贺,就可以见得,京兆府真的非常容易背锅。
明老夫人颇为郁闷,连接下来主办的宫宴都没心情参加。镇国公府没有正室夫人,二房、三房又不足以代表公府,最后,是明华章、明华裳兄妹两人入大明宫赴宴。
秋意渐浓,长安越来越冷了,太液池畔霜叶落了满地。明华章带着明华裳踏在落叶上,低声交待道:“今日是皇室家宴,陛下开恩允新科进士带家眷入内。一会估计会有很多皇族子弟,你和他们保持距离,遇到事不要轻举妄动,先来知会我。”
明华裳点头。不用明华章提醒,她一路走来看到许多步辇仪仗,公主、县主随处可见,足以见得这次宫宴的级别。皇室家宴上女皇却恩准进士参加,一来是施恩,好让这批进士对女皇死心塌地,二来也是向全天下展示她对文治的重视。除此之外,一些受宠的近臣也来了。
明华裳注意到江安侯府,她在御花园里找了找,果真看到江陵和任遥站在湖边说话。明华裳想去找他们,正好这时其他进士来和明华章寒暄,明华裳在他身后飞快道了句:“二兄,我看到了任姐姐和江陵了,我去找他们了。”
明华章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跑远了。明华章颇为无奈,在她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排在他前面?她就这么忙,连一两句寒暄都来不及等吗?
同榜进士注意到明华章视线频频向后瞟,问:“明兄,刚才那位娘子是……”
明华章收回余光,叹道:“是我妹妹。”
“原来是令妹。”同榜一脸惊喜,“明兄濯濯如春月柳,没想到令妹也是位美貌佳人。不知令妹可有婚配?”
明华章神色冷淡下来,说:“未曾。但她潜心修行,如今在清妙真人座下做女冠,无心婚姻。”
同榜轻轻呀了一声,看表情十分遗憾。明华裳并不知道明华章在外面败坏她的桃花,她快步跑到湖对岸,远远就朝那两人招手:“任姐姐,江陵!”
江陵一回头看到明华裳,控制不住地啧了一声:“怎么哪儿都有她?”
他刚来大明宫,好不容易摆脱江安侯府的应酬,和任遥都没说两句话,明华裳又出现了。
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任遥和明华裳看到彼此都很高兴。明华裳像兔子一样蹦到任遥面前,问:“任姐姐,你的官职下来了吗?”
“来了!”任遥是昨日收到兵部调遣令的,她正想找明华裳分享喜悦,赶巧今日就见到她了。任遥兴冲冲道:“我终于有官职了,是羽林军翊麾校尉!”
“真的?”明华裳比听到自己做官还高兴,笑道,“太好了,羽林军可是北衙禁军,戍卫玄武门,负责京城诸门警卫及宫殿宿卫,乃是天子近军!恭喜你,任姐姐!”
她们两人拉在一起又说又笑,完全视江陵于无物。江陵不满被忽略,嗤了声,说:“不过是个七品校尉,芝麻大小的官,也值得你们高兴。”
明华裳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闭嘴,重要的是职位,不是品级!何况万事开头难,任姐姐好不容易有了官职,现在朝中虽然有女官,但基本都在内宫伺候陛下,外廷,尤其是军中,根本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任姐姐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
江陵哼哼唧唧道:“你们想得太乐观了,就是因为以前没有女人,她过去后才不是好地方。校尉要巡逻值夜,没什么权力,要守的规矩却一大堆,她进北衙后不知道要怎么被那些兵油子刁难呢!你还和个傻子一样,在这里陪她傻乐。”
明华裳也知道不容易,一个女子进入一个长期被男人垄断的领域,根本不会像女人想象的那样成为团宠或者万人迷,而会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架空,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打量、注视,甚至被人说闲话、开荤段子,想要接触到核心难上加难。
但困难并不会因为他们泼冷水就消失,还不如让任遥怀着好心情踏入她的新征程,明华裳道:“任姐姐,你别管他。你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不知完成了多少女人的梦想,接下来你只管往前走,总不会比原来更差了。”
任遥面对未卜的前路本来有些忐忑,但听到明华裳的话,她的心安宁下来,生出绵绵勇气。是啊,不会比原来更差了,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苦练枪法十年,羽林军难道比当年习武还苦吗?
她要做出一番事业,向祖母、女皇及天下所有人证明她有能力继承平南侯府,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下去。任遥用力握住明华裳的手,说:“裳裳,谢谢你。芙蓉园那天要不是你帮我说话,我压根不会有这次机会。”
“任姐姐,你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明华裳笑着道,“是你勤学苦练,日夜不辍,才能在战场上一鸣惊人。这都是你应得的。”
任遥心生感动,却不知道怎么说,唯有用力抱了抱明华裳。江陵看着她们谢来谢去,被酸得牙疼,阴阳怪气说:“行了,满嘴姐姐妹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在唱戏呢。”
明华裳真是忍无可忍,回头怒目而视:“江陵你今天吃错药了吗,我和任姐姐说话,你叽叽歪歪什么?”
江陵哼唧了一会,低声道:“你就会嘴上说说,实际的一点都不做。”
巧了,明华裳今天听力好,把这话听了个正着。她冷笑一声,问:“那你做什么实际的事了?”
江陵被人质疑,一时气结,没管住嘴嚷嚷道:“我当然做了!我……”
明华裳没听清,侧过耳朵问:“你说什么?”
江陵不好意思了,嘴都不张,含含糊糊说:“我让我爹活动,把我也放进了羽林军。”
江陵就跟嘴张不开一样,任遥还是没听清,皱眉问:“他到底说了什么?”
明华裳离得近,一字不落听懂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江陵,余光瞥了眼任遥,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对任遥说:“我也没听到。任姐姐你问他去。”
任遥追问江陵,这回江陵怎么都不肯说了。明华裳看着任遥不客气地上手揍江陵,江陵只躲不还手,心里道了声难怪。
这么明显的事,她为什么才发现呢?
明华裳没再留下来打扰他们两人,她注意到苏行止和苏雨霁站在另外一边,悄悄离开了。
明华裳像一只郊游的小兔子,颠颠跑到苏家兄妹面前,笑吟吟道:“苏状元,苏姐姐,万福安康!”
苏行止都被她吓了一跳,礼貌地回礼:“明娘子安康。”
明华裳仿佛看不到苏家兄妹的生疏,自来熟地问:“苏姐姐,上次在芙蓉园没来得及道别我就被长辈带走了,多有失礼。你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