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一个相信人性本恶的人,同样因此,他也很容易体谅一些由人本来的欲望而延伸出来的恶——比如贪财,好色,嫉妒,争权。陆珩明着和皇帝告陈寅的黑状,皇帝不在乎,但如果陆珩装出一副圣人模样,却暗暗引导皇帝排除异己,那就犯了皇帝的大忌。
所以陆珩和皇帝一向有话直说。只要陆珩脸皮够厚,胆子够大,敢第一个把话捅开,皇帝想想便也随他去了。陆珩知道皇帝已经默许了他的做法,甚至前段时间他在西郊埋伏傅霆州,皇帝也不计较了。以后就算傅霆州告到御前,也根本奈陆珩不何。
陆珩解决了傅霆州这个心腹大患,志满意得,神清气爽,和皇帝告辞后就去大牢里审问剩下的文官。他一夜没睡,但一整天都神采奕奕,直到晚上回府,他嘴边都噙着愉悦的笑意。
王言卿一整日都在等陆珩,终于听到丫鬟禀报陆珩回来,她松了口气,赶紧去迎接。陆珩进门时眼眸带笑,王言卿帮陆珩解开大氅,折叠整齐后交到侍女手里,转身轻声问:“二哥又遇到了什么喜事,怎么这样高兴?”
贪污案解决,皇帝对他委以重任,不日将正式升任指挥使……每一样都是喜事,但最得陆珩欢心的那件事却不能告诉王言卿。陆珩按住王言卿的手,说:“昨夜果真在赵淮家里搜出了黄金,这个案子能这么快解决,卿卿居功甚伟。这段时间多亏卿卿帮我,卿卿想要什么奖励?”
王言卿昨日审问完赵淮就回来了,今日一整天都不见陆珩,她本来很担心查案进度,一直想找机会问问结果。不过现在看陆珩的表情,她已不必问了。
王言卿松了口气,说道:“破案顺利就好,我没什么想要的,能帮到二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怎么能行?”陆珩说,“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卿卿现在不要奖励,是怕以后犯错被我罚吗?”
陆珩是一个能把皇帝哄开心的人,说话一套一套的,王言卿哪里招架得住。她忍不住笑了,嗔怪地睨了他一眼:“二哥要罚便罚,我绝无二话。”
“那我可不舍得。”陆珩拉着王言卿坐下,手顺势放到她的腿上,说,“牢里还有几个,我这几天腾不开空,等过了年,我陪你去街上看看。”
王言卿惊讶,脱口而出:“真的?”
陆珩注意到王言卿的意外,心中有了底,笑容越发温柔:“当然是真的。过年就要一家人在一起,如今陆府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不陪你,还有谁能陪你呢?”
王言卿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她帮助二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该据此邀功,更不该缠着二哥,要东要西。陆珩盯着王言卿略有失神的眼睛,缓声道:“卿卿,以前的事,你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吗?”
王言卿咬唇,缓慢摇头。陆珩叹了一声,掩去眼底的悲伤,包容而耐心地拥住王言卿,说:“没关系,你不记得,我们再经历一遍就是。以前无论过什么节,我们兄妹总是在一起,你还记得去年的上元节吗?”
王言卿被陆珩眼底的伤感触动,小心翼翼地摇头。陆珩放了心,眼睛都不眨,大肆胡诌压根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去年我们一起去京城看灯,你还求了姻缘签,说这一年易招小人,不宜议亲。你当时还不信,没想到岁末果然遇到了傅霆州。今年我们再去求签,这回,你可不能再不当回事了。”
王言卿不明所以地点头。她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二哥总不会骗她,二哥这样说,总是有道理的。
今年京城的冬格外冷,十二月笼罩在一片肃杀中,颇有些风声鹤唳。大家都缩在家中,能不出门则不出门。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锦衣卫的动作显得尤其嚣张。有了赵淮打头,其他官员很快就被陆珩查出贪污,一队队锦衣卫穿着张牙舞爪的官服,扈行在京城间,到处抄家。行人远远见了就躲,没人敢和他们正面相对。最严重的时候,锦衣卫一天抄了三户人家。
许多家庭还没等到嘉靖十二年的新年,就先行一步被推入深渊。
这把火越烧越大,终于,烧到了首辅杨应宁身上。杨张二党的斗争近乎白热化,张敬恭指责赵淮等人收贿是受了杨应宁指示,张永、萧敬的大部分钱财其实都进了杨应宁手里。杨应宁屡次上疏辩解,最后不堪受辱,主动向皇帝提出请辞,以此来证明自己清白。
皇帝挽留,但张敬恭随即就上书说,杨应宁假意乞辞,其实是以退为进,以此来换取皇帝信任。杨应宁大怒,再次以生病为由乞求告老还乡,这次,皇帝没有立刻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