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放眼天下,也少有人及。他就是……”
“万车乘。”
余老人一抬眼,“人称‘千驹纵横万车腾’的万车乘!”
以他的衰龄豪气,在提起这人时还是不免微现气沮:“目前,也正是他,据鲁老儿说,也正在觊觎江西。”
余果老叹了口气:“他只怕现在也正是你哥哥头疼已极的大敌。你目下如去裴府,第一个遭遇的只怕就是这个难题。所以我必须说与你知道——如果你真的被迫与他朝相的话,红棂,你切切不可大意。”
——裴红棂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余老人适才叙述天下大事的话语,眼中却见那骑驴的女子似乎走累了脚,左手一拉辔头,驱着那驴子直奔这茶棚而来。
她身段轻灵,只见她一人一驴才到茶棚门口,左手一掀,身子轻轻一溜,已下得鞍来。只见那妇人双目向棚内一扫,自捡了个靠门首的座坐了,开口道:“小二,解渴的凉茶送一大碗来。”
她这里一经落座,旁人正好得空将她仔细端详。只见她全身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只左手。那手适才控着缰辔,润滑柔细。这时见小二已送上了茶,她伸手一解,已解了她笠檐下挂着遮尘面纱的钩扣。纱一垂,就露出她那张很平常的容面来。她的长相虽还素净,但和她的身段比起来,却是远逊。在座的老少男子本有不少人盯着她的,这时看了一眼,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收回目光,各干各的去了。
裴红棂此时正坐在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余老人为免她引人注意,已把她脸上稍稍异容,所以看着颇有些面目焦黄,眉眼凌乱,已失了她平日的八成容态。余老人此时已去,只剩下了裴红棂一人。
棚中有一人这时却收回了看那妇人的眼光、续上刚才的话、低声窃窃道:“咱们说到哪里了?对了,各位可曾听说,那鹰潭华家的二公子华溶这次可真的被逮起来了。”
他的声音照说也不低,满棚里的人细心的话都可听得见,但他那语声中偏偏有一种窃窃私语的味道,那是小老百姓讲起那些强权政要们的闲话时忍不住的一种又恭又畏的疏远之态,让旁边听闻的裴红棂不由微起对于‘小民’一词的感慨之意。
他那桌上很坐了几个人,都象普通挑脚的。旁边一人问道:“真的逮起来了?”
另有一人一拍大腿:“这下可好了,他仗着娘老子的威风,从长大成人开始,这些年在咱们这江西地界也不知做过多少坏事!奸淫之事犯了多少!咱们江西之民只要哪个碰到了他,不小心就要受他多少鸟气!他这次却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人这么横,全不顾他鹰潭华家的势力体面,一出手就把他拿了下来?”
那几人想来是刚赶了个远程才才返回南昌的脚夫。先说话的一人见他们还不知个中细秘,不由有些得意起来,微微压着他那平时说话时本一向粗嗓大声的喉咙道:“他这回犯的事可就大了!那小子生性风流,又仗着有钱有势,平日糟蹋的姑娘姐儿可不多了去?全仗着他家里的体面,在外面虽有些风声传,靠那钱势摆平,一直没留下什么实据。可他这次却闹腾得大了。你们说他可不是饭饱弄箸——全是死(屎)催的?什么人不好侵犯,只要是平常小民,谁敢跟他家对着干?可他这次犯着了军眷!就在上月,他行过浔阳之地时,见到一个三十都出头了的大嫂,也不过略有姿色,那小子不知怎么就动了兴,霸王硬上弓,竟来了个硬逼。那女人也真烈性,被他强上了,事罢之后,羞颜难遮,一根绳子就吊死了。她丈夫为此一事,羞愤欲绝,也要一根绳子吊死跟去。要说,他这事儿要犯在别处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去什么浔阳干!你们且想想那浔阳城里住着个谁?”
旁边人想来都不及他这包打听熟悉那浔阳一地形势,被他说动了兴致,不由齐齐问道:“住的是谁?”
另有一人道:“我表妹就是嫁到浔阳的,听说那里的执守名叫张洵,是一个老官痞,听说人也昏聩得可以,没听说有什么历害呀?”
那开口的那人却一拍桌子:“没见识了吧你!——九江团练使陈去病!你们众位可能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这人一向沉得很,但据我在南昌督府衙门口胡三那儿听来的消息,那个主儿却是……”
他手指头一指顶头的天:“……咱们裴大人在这两江地界唯一有些敬服的一个官吏。你说让咱们裴大人都敬服的人那还了得?听说那陈团练使平时看着病恹恹的,小老百姓看着只怕都还以为好欺,他平时待人也叫一个和气,连卖菜的都敢跟他家短斤少两的,却有谁知道他才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病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