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一声:“而且……”
这个一向果决的老人的话里忽也现出一抹迟疑:“红棂,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夫亡子失——但就算小稚真的有了什么事,你也切不可……切不可起那轻生之意。”
他叮嘱完这句,才象心安了些,双眼汲汲地望向裴红棂,等着她的一句诺语。
裴红棂垂下眼,半晌无语。死?死该是天下最简单的事了吧。
最后她用指轻抚着那羊皮小卷,轻声道:“我不会。”
“我还有它。”她轻轻拂着那卷羊皮小卷,“虽然我一个女子未见得能于世事有所助宜,但这是愈铮生前的嘱托,只要这事未了,我不会效那愚夫愚妇所为,毫无责任的以死逃避。”
3、骑驴妇人
那面斗笠的下面垂着一幅轻纱,笠檐压得很低,以至让人望不到戴笠人笠底的眼。
笠檐下面的纱飘垂过颈——这样的装扮本还是十余年前妇人女子的常服,可放到如今,却很少见了。
那女子骑了一头青驴,驴身矮小,她的鞍本是侧鞍,所以人也偏乘着。她的一双足反常地在那驴儿身子右侧吊着——她是面朝右向地在骑驴。
左撇子——裴红棂不由有些诧异地想。她是为那妇人的装扮才注意到她的。只见那妇人身姿颇为婀娜,随着那驴儿的脚步在鞍上微微地一巅一巅,倒巅出一种别样的风韵来。
这时天色已近未时,七月火热的天,涂毒满地的太阳在燃烧了一整中午后才些些显露出点疲态。裴红棂正坐在南昌城外城墙脚的一个茶棚里。
她在这里已坐了好久。今日中午,她就是在这里与余老人做别的。南昌城的局势果然宁静,只从这城墙外、茶棚里歇脚的普通百姓面上的神色就可以看出来。当今天下,可以说举世滔滔,而这南昌一境,倒是少有的一块福地了。
余老人那时坐在茶棚里迟延了很久——他要确定没有什么风险才好走,只听他喃喃地用只有裴红棂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裴琚果然是个人才。”
然后他迟疑道:“红棂,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咱们一进入江西之地,这一路就可以说少有的平静?”
余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在游目四望:“……而且还是真的平静,一直追蹑着咱们的人似乎都不见了。难怪鲁老头一直说只要一进江西,只怕就可小安——‘灭寂王’法相的势力还伸展不到这里。我一直还以为他是空言,没想令兄果真还有如此能为,居然让那东密也为之束手。”
裴红棂微微一笑,她在心里一时不由想起她那个三哥——在叔伯排行里,裴琚行三,所以裴尚书虽只此一儿一女,裴红棂一直反叫他三哥。
只听余老人道:“红棂,有些事我一直没有跟你细说,但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不能不让你知道一些江湖常情了,以便你日后碰到危难时,好用来做些起码的判断。”
“——那东密在显露外的势力一向分为三股,除了他们教中主持教义的毕何耽外,这三股势力都可以说得上惊天动地。其中一股你肯定知道,就是干涉朝政,令当朝大佬也不能不深为忌惮的杜不禅。他一向少插手江湖中事,势力所及也仅限朝中政局,他也就是你丈夫愈铮生前的死敌。他们为天下大事,在朝中斗了怕已不只十年。”
余果老茫然了下,语声一顿,想来那些朝争细情,他也不能深悉。
“但这些日子追杀你的并不是他,这一路行来,你迭遇凶险,但无论是开始的‘五牲刹’和龚海,还是后来的‘雌雄杀手背对飞’与张落歌,以及咱们在舵落口遇到的‘瘟家班’班底,那都是东密中主管江湖是非、以诛杀异类为己任的‘灭寂王’法相的手下。咱们现在已进入江西,那法相座下好象一向有个规矩,那就是不在江西境内生事,所以咱们这一路倒算是暂得苟安。”
他一抬眼:“可他们还有第三股势力——除了杜不禅与‘灭寂王’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只怕当今天下少有人闻,知道的只怕也都算是一方巨擎、朝中大佬、与江湖耆旧了。但也正是因为他、让天下中人——凡知道他的,一旦想起都不免心胆俱颤、翻然色变。”
说着,余果老脸上的神色一肃:“——而真正让你亡夫忌东密如仇,觉得如养痈遗患,来日必成不可收拾之局的想来也正是这股势力。他们如今已浸入军中,参与操持天下兵柄——不少兵部要员,军镇将士已入其榖中。那人统领东密遍布天下的军中势力,其凶狠强悍,狂暴愤世,并世少见,一身功力之强不仅远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