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琚一张淡黄色的、面具似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清流社。”
接着他慢悠悠地道:“我在朝中这么多年,却也一直没搞清,朝中之人,到底哪些人属于清流社,哪些人又不属于清流社。他们想来都以为,那《肝胆录》所书就是清流社内部的名录,包括他们潜藏在暗的内奸密探。所以,哪怕我烧了它,清流社的人也不肯就此安稳,一定会以杀我为务的。”
他静静地看向胡玉旨:“后园里的想来还是佯攻。”
“我的坐息,裴府内部的地图,在南昌城中想来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他们此一击的鹄的,想来还是在这里?”
说着,他就望向正堂洞开的门前数十尺处那一面影壁,苍华临去时特意提到了影壁。
裴琚左手在案下一抄,一把就摸出一把刀来。长不足两尺,却阔近尺半的刀。那是苍华临去时留下的阔沉刀——
尽有黄沙驰骁骏
长空雁落不成阵
请君无定河边走
水阔鱼沉谁人问?
苍华在未入裴府之前,曾在塞上无定河边修练多年。这一柄刀,也是他在无定河边的成名利器。
裴琚看了那把刀一眼,转头对胡玉旨说道:“胡先生,还请你帮我把这把刀再放入匾后。”
胡玉旨一愣。
裴琚忽微微一笑:“苍华可能要来。”
——他即知我当此大难,肯定会来。
这后一句他没说,也不用说。胡玉旨却叹息了一声:“可是,他……已经被苍九爷专门派来苍远与华苍一起押走了的。”
裴琚只笑了笑。
在他口中,“可能”二字的意思一向就是“一定”。
胡玉旨抄起那刀,轻轻提身一纵,已把那刀放入那块“镜清若水”的匾后。他才返身堂上,忽一扬头。他是潜修“坑儒真气”的一代高手,感觉非比寻常。就在他一抬头之后,只见两道身影就已在那粉墙照壁上升起。
那两个身影升起的姿势如此雄沉沛然。胡玉旨口双目一挑,裴琚却忽吁了一口气——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裴琚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据苍华所言,这一击之距,真正的高手,只要三呼吸。
那照壁上升起的两个人俱都是高冠博服。他们才一冒出,只见那身材宽阔的一人已开声道:“清流社的杀手果然多事。”
他的声音里颇有不悦。
——“地灵千掌”木衡庐!
别人不认识他,胡玉旨却认得。他一直未行走江湖,也不是以声名自炫的人,所修功夫也是大器晚成。“星分一剑”周翼轸与“地灵千掌”木衡庐大他不过十余岁,对于他来说已并非是传说中的前辈人物。
周翼轸与木衡庐这次出手,想来已嘱咐过清流社的杀手不要掺合,没想他们还是抢先发动,要给他们二人制造这一个“机会”。木衡庐冷冷一笑:杀一个小小的江西督抚难道还需要他们来制造机会?
他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只听“星分一剑”周翼轸忽开口道:“裴琚,杀你之人,乃周翼轸与衡庐。裴府之人听好了,我二人只诛裴琚裴红棂兄妹,与他人无涉,要命的都躲一边去!”
他口气里自恃极高,简直可以说狂傲已极。胡玉旨的脸色就已变了:在他‘定军狐’胡玉旨面前,他们也敢……
他心里的那个“敢”字还没一念而过,脸上的神色却已骇变:只见那周翼轸与木衡庐的身形在说过了这两句话后才在那照壁影墙上发动。苍华所说的话错了,以他们跃起之势,扑到这正案之前,不用三呼吸的功夫,只要两口气,他们就可以瞬息而至。
胡玉旨一摆头,他侍从裴琚已有七年,举世滔滔,满朝金紫,他所青目的也唯裴琚一人而已,他怎能容裴琚被人杀之!
可敌手居然比他预料得还要强。他自恃修为,一向自傲,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照顾裴琚,却头一次升起一种面对敌人的无力之感。
身在空中才才扑出的周翼轸这时已注意到他,只听他招呼了一声:“老木,有‘定军狐’在。”
木衡庐哼了一声:“交给你了。”
周翼轸的左手忽向背后一伸,一掣就从领口掣出了一把松纹古剑。他在空中伸指一弹,那甲击青钢的声音就知一支利箭般地向胡玉旨耳中袭来。
胡玉旨面上神色一震,脸白了白。他料错了,他只怕不只当不住这两人联手一击,可能连一个人也硬拼他不下的。他伸手就要向案上一按,这一按之下,裴琚的椅子就会翻入地上他们早已备好的地穴。在地穴里,周翼轸与木衡庐两个老家伙想再找到裴琚也不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