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间牡丹、碧梧和念奴的对话声,戚氏并不理睬,专心致志地将佛经念完,才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来,朱嬷嬷忙快步上前,弯腰小心将她扶起。
戚氏淡淡地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一个个就都来了?”
朱嬷嬷笑道:“申正刚过了一刻。早间不是说雨桐有了身孕么?”
得她提醒,戚氏心里有了数,揉了揉眉间,不悦地道:“都是些不省心的。这个子舒,生下来就只会给我添麻烦。到了现在还叫我替他的这群姬妾操心,他倒是快活。”
她今年四十有二,但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貌美善妒,娘家又强势,刘尚书刘承彩根本不敢和她对着干,故而多年以来,膝下不过一子一女罢了。
刘畅刘子舒便是那唯一的儿子,从小万千宠爱在一身,少不得调皮捣蛋,真是让她操够了心。如今他成了亲做了官,做事也出息,但就是女人这方面实在难缠。当初迫不得已娶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何家女儿,却也是委屈了他,她便纵着他了些,由着他一个接一个地往屋里拉,谁知到最后这烂摊子竟是全由她来收。
朱嬷嬷觑着她的神情,笑道:“若是少夫人没这么柔弱,夫人也不必这般操心,要老奴说,公子爷的确也是委屈了些,以我们公子爷的家世人品风貌,就是配郡主娘娘也配得上的……”
戚氏闻言,疾言厉色地道:“已然既成事实,就不要再提了!难不成还能休妻?!”又凶狠地盯着朱嬷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是断断不会要一个寡妇进门的!”
夫人不是不想休妻,不过无奈何罢了。至于这寡妇么……朱嬷嬷的眸光闪了闪,恭敬地弯腰退了一步,取了一杯凉茶递上:“是,老奴知错了。”
戚氏接过茶来优雅地啜了两口,平息了情绪,道:“走罢,看看她们怎么说。”
朱嬷嬷赶紧上前一步,抢在帘下立着的小丫鬟之前把帘子打起来,笑道:“夫人您请。”
戚氏的脚才一踏出门槛,脸上的笑容便自然而然地漾了出来,语气温和地道:“丹娘,天这么热,为何不等日头落下去再过来?你身子弱,自个儿更要注意些才是。”
“有劳母亲挂怀。”牡丹笑眯眯地给戚氏行了礼,上前扶了她的胳膊,笑道:“儿媳如今身子好多了,一个人也闷得慌,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戚氏慈爱的笑道:“早晚出来走走就好。”
牡丹顺着戚氏的话头,轻言细语地与她一同说了许多没有营养的闲话。待进了正屋,戚氏坐下后,一直就没机会上前献殷勤的碧梧赶紧地接过念奴儿手中的白玉盘子,将一盘金黄个大的枇杷递到戚氏身边,边洗手边笑道:“这枇杷又鲜又甜,婢妾伺候夫人用点。”
牡丹见状,也忙着起身卷了袖子,洗手接过念奴儿递过的小白玉盘子并银签子,准备一道伺候戚氏用果子。
戚氏见她二人忙个不休,缓缓道:“都不用忙了,我现在不想吃。丹娘,你身子弱,过来坐在我身边歇歇。”
牡丹推辞不掉,只好在戚氏榻前的圆凳上侧身坐下。戚氏又叫念奴儿:“给少夫人上茶,别取凉茶,重新泡热茶来。”
碧梧见戚氏对牡丹这般上心,不由有些讪讪的,停了动作站在一旁,微侧着脸打量牡丹。
戚氏看得分明,笑道:“碧梧,琪儿睡的时辰有些长了,你进去看看,哄他起来,清醒清醒,便该用晚饭了。”
碧梧这才欢喜起来,高兴地跟着戚氏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念娇儿去了碧纱橱。
戚氏这才问牡丹:“听说今日惜夏对你不敬?”
这家里,原本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戚氏,牡丹也不吃惊,微微一笑:“没有的事。是我院子里的小丫鬟恕儿不懂事。”
戚氏转动着手里的伽南木念珠,正色道:“你是家中的少夫人,便该拿出点气势来才是,不要一味软性,纵着下人不知天高地厚,传出去别人要笑我刘家没规矩。”
牡丹忙起身应下,暗自腹诽道,若是她真拿出气势来,只怕戚氏又容她不下了。在她目的未达到之前,总得安生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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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婆媳(二)
戚氏见牡丹谨小慎微的模样,又换了笑脸,探手握住牡丹的手,“你别怪我对你严厉,我这是为了你好。我们家的情形和你娘家不一样,将来你迟早都要当家的,那时候你才知道有多难!”
若是从前的牡丹,听到什么刘家和何家不一样,脸色铁定极难看,偏牡丹此刻仿佛不曾听明白,只低眉垂首地道:“都是儿媳不好,叫母亲操劳了。”
“这都是命,有什么办法。”戚氏叹了一歇,方道:“听说雨桐有了身孕,你要想开些才是。”她也曾听人说过雨桐午间哭哭啼啼地从牡丹的院子里离去,虽不知缘由,但前后一想,约莫是受了牡丹的气,才会哭成那个样子的。
牡丹垂着眼道:“媳妇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想求母亲给她添个侍候的人,调高月例,以免她心情郁闷,不利养胎。”
戚氏也无心去管她二人到底谁是谁非,只要不出大乱子就乐得装晕:“这也是应该的,你看派谁去伺候她比较好呢?她是从你那里出来的,和你身边的人约莫是要亲近些。”
按说戚氏不会放心自己的人去伺候雨桐才对,故意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牡丹皱着眉头道:“媳妇身边伺候的人不多,林妈妈和雨荷是离不开的,另外两个小丫鬟,一个性情暴躁,一个懵懂不知事,都不适合。请母亲另行安排罢。”
戚氏拿眼看去,只见牡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着,怎么看都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个儿媳,又是商贾之家的出身,又病歪歪的,从前行事也不大度,不要说刘畅不喜欢,就是她看着也不喜欢,现在却是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只可惜,草鸡就是草鸡,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
牡丹久久等不到她答话,探询地喊了声:“母亲?”
戚氏饮了一口凉茶,恹恹地叹了口气:“也罢,我另外给她指个稳重些的丫鬟,再有她身边那个魏大嫂跟着,差不多了。月例钱呢,她以前跟着你是二两银子,如今调成三两银子罢,别的待生下孩子又再说。你看如何?”
牡丹只要能应付过去就好,哪里会有什么意见?当下便起身道:“儿媳哪里懂得这些,母亲做主就好。”
她的小心恭敬让戚氏心里好过了些,口里却道:“自家人莫这般累,谢来谢去的。你快些调养好身子,赶紧给我生个嫡孙出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嫡孙,嫡个头!牡丹烦躁得很,好容易才忍住了,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
碧梧抱着刚醒过来的琪儿走了进来,春风满面地笑道:“夫人,您劝劝少夫人,先前婢妾和她一道过来时她正为此难过得不得了呢。”
这话仿佛坐实了牡丹午间因嫉妒弄哭了雨桐的传闻。戚氏挑了挑眉,看向牡丹,牡丹也不反驳,只垂着眼看着青石地砖。反正除去刘畅和她身边的雨荷、雨桐、林妈妈,戚氏等可不知道刘畅与她尚未圆房,只知道刘畅甚少去她房里,每次去了也是匆匆就走,如此怎能生出孩子来?身为刘家少夫人,她难过实属正常,不难过才不正常。
戚氏沉默片刻,道:“知道急了就好,明日我让老爷下帖子去请祝太医过来给你开个方子。调养好了身子,自然该有的都会有。”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不管刘畅喜不喜欢,她都会助牡丹生下嫡子。
牡丹惊悚万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僵硬地笑道:“母亲安排就好。只是明日夫君要办赏花宴,让媳妇去招待女眷。太医若是来了,还烦请母亲派人过去提前和媳妇说一声,媳妇赶紧过来。”
“既然如此,便换个时候吧。”戚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来的都是客,你要好生招待才是,不要失了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