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遐迩满心矛盾地在没装莲蓬头的铁水管下冲了个不得不健康的冷水澡,枕着满脑子的绮丽想着杨巡打趣她今晚是全场唯一没穿裙子女性的话,她将脖子缩进薄被里,let it be。毕业至今,她哪里还有什么预设,什么立场。
但任遐迩第二天上班还是穿了裙子。今年的五月天已经很热,她穿一件白色的紧身t恤,下面一条白底黑碎花的及踝窄裙,她骨骼小巧,这么一穿就跟傣家姑娘一般韵致。
杨巡是在停车场远远地看见任遐迩婀娜多姿地走进商场后门,惊得差点下颚脱臼,这是面包?面包今天怎么挂糖霜了?他经过财务室的时候忍不住往里看一眼,没看到任遐迩。因此他进了自己办公室,就一个内线电话挂到任遐迩的小办公室,兴奋地道:“小任,今天加油把五一的确切毛利算出来。”
“好,正准备安排下去让他们核算。”
“嗯,还是那句话,最后几个关键数据只有你知道。”
“有数,还有吗?”
“没了。”杨巡才说完,就听电话那头一句“好,再见”,就挂了电话。杨巡不由看看听筒,一笑,再接再厉拨打到任遐迩办公桌的电话机上:“我还没说完,怎么挂了?”
任遐迩心说搞昏脑子吗?但只能婉转地说声“对不起”。杨巡听着又笑了,果然如任遐迩所说的不平等,昨天他们都一起去夜总会玩了,今天上班任遐迩依然不便反驳他。他笑道:“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穿裙子,很漂亮。”但杨巡说完,却没听见对方有什么反应,电话那头完全沉寂。他奇了,“喂喂”两声还是没回应,他搁下电话走出去,果然看到任遐迩已经站在大办公室里一一布置工作,他没进去打扰。他清楚,他棋逢对手了。这一感知让他兴奋。
但杨巡克制住自己不去骚扰任遐迩,中午去外面与朋友吃饭回来,看到门缝里面塞进来的最终毛利计算表,他也克制住自己,没叫任遐迩过来详询。做人不能太没品,不能仗点小权吃窝边草。一直到晚上下班,他等人都走空后,才驾车来到任遐迩家楼下,一个传呼打上去:“我在楼下,请下来一起去吃宵夜,杨巡。”过了很久,久得杨巡以为任遐迩肯定是扔掉传呼当没看见的时候,一串脚步声从七楼蜿蜒而下,打破寂静,一直延伸到楼底,很快电子防盗门一开,任遐迩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穿着家常宽松圆领t恤和宽腿裤子,趿拉着一双海绵拖鞋走到他车子旁边。杨巡立刻读懂几条信息:人家那是洗澡的时候才不回传呼,也有可能是有意拖延,最好他等不住离开;人家已经打算休息,请勿打扰;人家的穿着不便出去公众场合;人家看他是杨总,才勉强辛苦跑下七楼招呼一声。
杨巡连想三分钟,还是没招,只好从后座拿出一束玫瑰,走出车门交给任遐迩。反而还是他催任遐迩道:“回吧,我看你上去,这几天累,也好,都早点休息。”
任遐迩接了玫瑰,心里犹豫,好久才低头憋出一句话:“对不起,可这样不好。”
杨巡当作没听见,道:“你什么时候买冰箱?我跟你一起去找我朋友,他那儿批发价。”
任遐迩道:“我不买了,下月工资单里,我会把洗衣机的钱扣下。”
杨巡又是无奈:“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送你,不行。”
“除非杨总卸了我在财务部的职,否则工资单最后是我把关,我说到做到。我不受额外馈赠。”
杨巡郁闷:“那我不是害你了吗?这样吧,洗衣机放你那儿,你爱用用,不爱用不用。等过两天休息,我叫人来搬走,行了吧?求求你让我跟着一起去买冰箱吧,我可以让你便宜一两天的工资收入,这便宜不要白不要。”
任遐迩听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知道一笑就又完了,杨巡这人擅长顺流而上。她低头道:“那先谢谢杨总。”
“谢什么,上去吧。”杨巡看着任遐迩进了电子防盗门,差点泄气,但忽然想到,她不是把玫瑰花收了吗。究竟是她的失误,还是她的花枪?他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敢情他也有坏在女人手里的时候。他想来想去,很不甘心,瞄着任遐迩的窗口好半天才回去家里。睡前硬是给了任遐迩两条传呼,他不信拿不下一个任遐迩。“你今天很美,可惜我只远远看到一个侧面。”十分钟后是“我也早早休息,晚安。”他怀疑做二传手的传呼台小姐打这些字的时候起鸡皮疙瘩。
这以后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暧昧着,上班都跟没事人一样,杨巡当然没去搬那台洗衣机,任遐迩也没从工资单上扣下一笔洗衣机钱,两人也没去家电市场一起买电冰箱。杨巡只有晚上的时候给几个传呼,偶尔以神秘人身份叫人给上班的任遐迩送上一束玫瑰或者一盒西点。然后杨巡就跟隐身人似的看任遐迩的好戏,看她收到鲜花糕点时被人起哄,看她面对他的时候越来越不自在,但也看她又不再穿裙子上班,恢复铜墙铁壁。杨巡一门心思地想剥这张面包皮,想看任遐迩什么时候妥协,这一段时间以来,自然是断了与其他女性的联系,清心寡欲得像个正经人。
11
小雷家这回的发展动作相较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土地经过上面特批,未经拿证,先行开发。小雷家后山的小山包天天被炸得轰天响,一车一车的石头填入良田,巨大的压路机很快就把塘渣压得平整。有市里再次到来的政策支持和大方的资金支持,雷东宝这回放手大展宏图。
但一天中午才刚饭后,久违的雷士根找到雷东宝家,阻住雷东宝上楼午睡,士根说有话要找雷东宝谈,公事。
雷东宝一只脚已经迈上楼梯,被士根说得不能上去,又因昨晚喝酒头痛,就道:“什么事?下午办公室谈。”
士根谨慎地道:“我想这些事我还是先跟你单独谈谈。”
“私事?你刚不是说公事吗?”
“公事,但我想这些事不便公开。”
雷东宝一脸睥睨:“我做的事,全都能拿出来晒太阳,包括让我坐牢的事,你两点钟在我办公室等我。”雷东宝说完就返身上楼,不再搭理士根。士根默默地看雷东宝消失于楼梯尽头,只得回了自己家里。
雷东宝压根儿都没去想士根要与他说什么,士根现在对于他而言是个边缘人,士根还挂着的那个书记名头,那是他仁慈,不向镇里举荐他的亲信,而其实士根那头衔有等于无。因为再次获得上面支持,他现在又变成对内对外第一人,昨天他就是与上面的那些人吃饭。当时县长说,不要怕做不到,但一定要怕想不到比别人更先进的思路。县长还说,争创全国百强县,要的是能起带头作用的企业大干快上,抓住大好改革机遇三步并作两步大踏步前进才行。雷东宝心说士根这人一向喜慢不喜快,果然,小雷家又来新的发展机遇时,士根坐不住了。雷东宝烦士根,肯定又是来说一些什么小心谨慎的话。他希望士根能看了他的脸色后知难而退。
但士根显然不想退却。等雷东宝一觉睡完,去办公室做事的时候,看到士根早已坐那儿等他。雷东宝进门便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头,对士根道:“你还真等着?快点说,我三点钟有个会。”
士根定定看雷东宝一会儿,才道:“书记,我把村民的几个问题集中向你反映一下……”
雷东宝坐下,奇道:“他们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每天都在,要说找上门来就是。”
士根冷静地道:“他们见书记忙,不敢打扰你。我也知道你忙,我长话短说。村民们要求,第一,村里的养猪场和鱼塘承包出去,那些钱应该交给村里用,交给村里人分,现在钱都去哪儿了?”
雷东宝一听,竖起眉毛,对一应办公室里的人道:“他妈的,我给他们当家,他们还查我账。你去转告他们,这些钱都没进我雷东宝口袋,都记在村民发展基金里。年初雷霆集团为了发展扩股,镇里拿不出钱,只好减少占股比例,但我们村民发展基金协会就拿得出钱,那钱就是那些承包费。你要想知道,问小三看账去,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你还有什么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