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这么不严肃?”任遐迩冲口而出,立刻知道自己不对,为什么人家不可以不严肃?不过轻易地就被杨巡蒙了过去。
杨巡听了一笑:“宋总本质很严肃,但遇到他太太没办法,谁都有克星。今天不给你引见,他太太难得过来,平常他太太都在上海工作,两人团聚时间不多,我们不打扰他们。”
“宋总太太是不是很美丽?从这儿看过去好像很美。”
“美国长大的,我小妹一直想学她,但你要真说五官长得好不好,应该算不上,她胜在气质。”杨巡有意轻描淡写,但他不愿说梁思申坏话。
果然任遐迩跃跃欲试:“我去看看行吗?我当作路过,看美女,不会搭话,更不会招出杨总,他们不认识我。”
“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楼下宋梁,楼上杨巡,一起看到一个女孩子行止古怪,宋运辉还以为这女孩可能是东海哪个女职工,梁思申也这么以为,但两人都不当回事。梁思申今天过来出差,好不容易没可可缠着,两人赶紧避开家人享受单独相处时光,哪里理会别人。杨巡终于在上面偷笑,任遐迩偷看也不会做得大方一些,那模样几乎就是举着牌子告诉别人她在偷看谁,可别让宋梁那两个脑袋一流地记住她的脸,否则以后一笔账肯定着落到他杨巡头上。
任遐迩飞快上楼,惊呼道:“很美啊,怎么会五官不美?穿的衣服也漂亮极了,嗯,宋总也帅,今天见识了。”
杨巡笑笑:“小心,再说让他们发现我,就打扰他们了。呵呵,宋总不会放过我。”
任遐迩这才不说,继续专心看节目。但不时打量那一对,见他们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拉着手离去,就跟杨巡说,他们也回去算了。杨巡后来就没敢再出神,但也没了兴致,见任遐迩提出就结账。走到外面,才对任遐迩开玩笑道:“今天全场大概只有你一个女性没穿裙子。”
任遐迩嬉笑,没有回答。杨巡又问:“吃宵夜去,怎么样?广东的小茶点。”
“得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谢谢杨总请客。”
杨巡这回没挽留,也没趁热打铁说些擦边球的话,老老实实送任遐迩回家,然后他不觉拐到商场,停在夜晚空旷的停车场上看他和梁思申的心血。刚才宋梁那一幕一直钻进他脑袋里,让他郁闷。今天他才第一次见识到他们私下的亲密,他又不是没经验,他可以据此想到更多。他没想到……可他也知道自己荒谬,凭什么没想到,人家是夫妻,他只是鸵鸟政策而已。但他心里非常不舒服,他还是没法接受这事实。即使他的商场转型成功,又如何?说给梁思申听见,又如何?他白赌一场气,杨速可知?
杨巡唉声叹气地回家,看得杨速诧异不已。一问,原来是约会期间遇见宋梁。冤孽!只是杨速很不明白,大哥经手的女人不在少数,梁思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而且估计两人连拉手都不曾,怎么大哥就对梁思申念念不忘?问大哥,大哥给他一个白眼。杨速心说他必须促成任遐迩与大哥,必须有人替代梁思申在大哥心中的位置。
宋运辉与梁思申回家,梁思申不肯先去盥洗室,一定要先看了宋运辉刚才提起的三张照片,宋运辉一说在包里,她就将宋运辉推进盥洗室关门拉闸,自己掏照片看。宋运辉只好由着她,早知她一向盥洗后好多麻烦事,因此总喜欢千拖万拖拖到最后一个。
梁思申在夹层翻到照片,夹层狭窄,她只好把全部都拿出来,免得将夹层中的东西抽得乱七八糟,她和宋运辉两个都厌恶杂乱无章。果然是看上去很老的照片,一张彩照两张黑白,其中彩照的色彩很是失真。宋运辉说那是金州蒋总特意从档案里翻出来的,新车间开工典礼上年轻的现场指挥宋运辉的照片。梁思申看到,尤其是那张黑白半侧面特写,天,那时候他真年轻,而且他那时候的眼睛是如此灿烂单纯,饱含激情,与现在的沉稳完全不同。最好笑的是,如此一本正经的一张脸上,嘴唇却是倒威风地挂着个大燎疱。
梁思申看着爱煞,走近卫生间门想与里面的人大声说话,又怕吵到隔壁睡觉的,这边的房间隔音做得不好。可她又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真可爱,我要把照片拿去放大。可惜我没参与你那段的生活。”
宋运辉在水声中没听清楚,以为梁思申是问他那时候的生活忙碌程度,就道:“那时候每天几乎不回宿舍,方平说起那段日子现在的那帮年轻人还不信,背后说他抬高我拍我马屁。”
梁思申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笑,两眼却是一直没离开照片上这张挂着一嘴燎疱的脸,她说声“我等会儿跟你说”,回去想把同照片一起掏出来的单据放进夹层。却看到最上面一张住宿发票后,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不对。一想,对了,发票上的日期她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正好是宋运辉去处理试点企业的工作,可问题是住宿发票的地址却不是试点企业所在城市。她不由皱起眉头,也不多想,又走去盥洗室门口,对里面道:“你照片后面有一张住宿发票……”
里面宋运辉刚关住水,听见就道:“对的,这张住宿发票不在东海报销,下次带去那边报销。”
梁思申愣了一下,听得出里面宋运辉是很理直气壮的,她忽然感觉自己怎么也会鸡毛蒜皮地不信任起丈夫来,好像挺低级趣味的。可她又偏偏很想知道为什么,不弄清楚心里难受,又不好意思追问,就拐去书房查地图。
宋运辉出来,见卧室没人,卧室门却开着,他走到门口一看,对面的书房灯亮着。他进去见梁思申皱眉站在地图前,奇道:“想工作?”
梁思申犹豫了一下,将手中发票交给宋运辉,还是直说:“找你住宿发票所在地。”
宋运辉看看手中发票,明显沉默一会儿,才伸手在地图上指出正确位置:“你看,这儿,邻近。我这次是临时决定过去,没提前订房,没想到客房爆满,只好住到邻近城市去。”
梁思申吐吐舌头:“对不起。”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乱担心。
宋运辉笑道:“想哪儿去了?都想什么了。”
梁思申跺足道:“不许取笑,人家紧张你,谁让你那几天电话里不说一下。”
宋运辉还是笑:“连太太都怀疑我,你说今天夜总会那个鬼鬼祟祟偷看我们的女孩子回头会怎么描述我?宋总白天道貌岸然,晚上混夜总会腐朽堕落。”
梁思申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好“诉诸武力”。
也是回到家里的任遐迩对着空而寂静的家,忽然有些感慨。抄着手站到卫生间门口,看着下午杨巡非要拆箱摆放,与这简陋卫生间格格不入的海尔全自动洗衣机,回想下午至此杨巡对她超乎工作关系的态度,也不免想到刚刚看见的东海宋总对他美丽娇妻的呵护。她对着挂在卫生间墙壁上的蛋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落寞地想,她呢?
当她跟老板小妹一样刚从重点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天之骄子,她也有很多幻想,很多憧憬,可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一家暮气沉沉的国营小店财务室,然后辗转做兼职,蚂蚁一般地挣苦力钱,终于挣扎着往上爬一步,也才是一家个体商场的财务经理。她的同学都怎样了?这几年,她都没脸见同学。若是刚毕业的时候杨巡来对她说,做他的女朋友吧,她会如何反应?她黯然地笑,那时候她比老板的小妹还彪悍呢,哪里会什么进一步退半步?而现在,她竟觉得要不是杨巡被传说有各色风流女友川流不息,她不是不能接受。她辛苦这么几年,多渴望有人的强力呵护,就像今天看到的宋总对他太太,出门还小心地牵着手。她今天被杨巡两次为她打开车门,两次为她挡住电梯门,酒桌上耐心教她吃生鱼片,夜总会推荐她吃很多从没吃过的美食,还有在这儿,杨巡用力地帮她把煤气瓶塞进灶台下,还有洗衣机水龙头的安装……这些小事她都会做,包括小窝的电线都是她自己拉好,朋友们都说她是个给扔到无人荒岛都能成女鲁滨逊的强人,可是今天杨巡替她做了那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如此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