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花言巧语,可那是死穴,不能碰。今天直说着要旷工跟我走。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可信?”
“女人有时候难说得很,我到现在还没明白。要不你看这样,想办法把她调去那边市里工作,你在那边市里先买间小点的房子安身。对了,我现在手头开始有宽裕,先还你两万。明天我拿给你。”寻建祥“进宫”一次,到底是脾气大改,愣是管住嘴没说他详细了解宋运辉结婚过程时心中的怀疑。宋运辉既然过得好好的,以前的事还追究什么。
宋运辉看寻建祥一眼,清楚寻建祥那是为了解决他家的事,硬是不知道从哪儿挤钱来还他。他摇头道:“不用,工厂选址距离市区有一个小时多的路程,而且才开始修公路,她去了我也不可能天天回家,最多一星期一次。她一个人带孩子行吗?等孩子能上幼儿园时再说吧。你有钱继续扩大生意。还有,你也该结婚了。”
寻建祥淡淡笑道:“前儿有人给我说了个女的,离婚的,带着个儿子,要不要看看?”
宋运辉一愣,说这话的还是以前的寻建祥吗?以前的寻建祥不会那么宽容地对金州的所谓传统表示理解,不会随便找人介绍个女人将就。他脑筋转了会儿,低声问:“是不是生意并不容易?”
寻建祥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开着店门还会没生意做?”
宋运辉认真地道:“你的朋友每天在的话,没人敢上来,寻常人谁都怕这帮人,不是我歧视,你该跟他们脱钩就脱钩。还有你的身份,街道工商什么的会不会常找你麻烦?”
“你脑子干吗那么好使呢?”寻建祥没正面回答,却低首不语了。
宋运辉看着寻建祥好一阵无语,这个寻建祥,依然是闷在肚里的义气,吃亏还没吃怕。他相信,寻建祥不肯跟熊耳朵那些一起长大的难友脱钩,那是寻建祥的性格。
回到家里,晚饭时候程开颜吃了一半又跟她爸磨着要她爸帮请事假,她要跟着宋运辉去海边,程父也问宋运辉的安排。宋运辉终于从寻建祥那儿获悉程开颜心底深处的恐惧,原来并不全是因为不信任,而是还有金州的所谓传统在里面作祟,他再看程开颜的吵闹就心平气和了许多。他不愿岳父太过插手,就把宋引交给岳母,扶起程开颜去他们屋子。
将门踢上,他就紧紧抱着妻子轻声道:“小猫,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可是,一家人有我们这样的吗?我们一直分开着,你春节都不耐烦多住几天。”
“唉,我何尝不想多住,我在北京每天想你们,还有我爸妈。我跟你们小时候不一样,我从小没小伙伴,走出家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飞来一块瓦片砸头上,我只好经常不出门,我姐说我好静的性格就是被关出来的。那时候我们一家只要不上学不上班,就挤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生活。如果有石块砸了我们的窗,有人在外面喊打倒,我们只有一家人抱一起互相打气。家对我来说,是唯一,你们小时候有小朋友,有幼儿园,可我只有家,你理解吗?”
程开颜不明白宋运辉怎么扯到那么远的去,但还是含着泪点头,嘀咕一声“知道”。
“但我姐姐早早去世。缺了一个人的家很残缺,幸好你来了,我们家又成四个人。我们现在又加入一个猫猫,我们的家现在多好,很幸福,很圆满。但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是家里的主力,我必须为我们的家过得更好而努力。我努力的目的,是希望你们过安定和美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颠簸,我不愿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吃苦,我有一个姐姐吃苦去世已经够了,你们谁都不能再不幸福。听我的,我们分居两地的日子不会太长,你得相信我做事一向快手,这回我自己拿着主意,我更能控制进度飞速向前。我们团圆的日子不会远,到时我把爸妈也接去,我们一家继续抱成一团过日子。我们的家,对我很重要,是唯一,家里的人缺一不可,你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以前程开颜只知道宋运辉很顾家,他爸妈来的时候,他好菜好饭,一个月的钱花个精光,可他的工资其实在年轻人中已经不算低。以前程开颜也知道宋运辉对姐姐去世一事耿耿于怀,没想到是因为一家扶持过日子的苦难经历。程开颜想到自己现在填补了三缺一的空白,那么,她不也是唯一的了吗?她还真不敢相信自己在丈夫心目中有这么重要。她还以为宋运辉一向回家就闷头看书,那是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真害怕丈夫在外面找到一个讲得到一起的女人。但现在被宋运辉一解释,她以前的那么多顾虑好像一下都不成其为顾虑了,她是丈夫心目中这么宝贵的家的一员,她还愁个什么?她立刻破涕为笑,撒娇地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当然信你啦。”
宋运辉松口气,忙道:“那好好回去吃饭,别再缠着你爸。”
“不要嘛,我要抱抱你。”
宋运辉无奈地揉着妻子,笑道:“不可理喻,猫猫都比你爽快。”
程开颜终于能够坚强地面对宋运辉的返程。
但寻建祥的处境和寻建祥说过的话,成了萦绕在宋运辉心头的结。
06
杨巡的电器市场开业时,很多人都在观望,有几个柜台并没租出去,是杨巡拿自己的东西充填了那些空虚的柜台,并雇人值守,才使整个电器市场看上去满满当当,并无缺席的样子。
开业没多久,便有各色人等找上门来,比当年租一个仓库开一个门面热闹得多。找上门来的,好多手中都拿着一份很不规范的收款凭证,各式各样的收款罚款都有,有些一说出来杨巡不怒反笑,有一张单子竟然是因为噪声而罚,杨巡都不知道他的市场噪声在哪儿,门口一辆黄鱼车骑过都比他的噪声大。罚单或者收费的数额又不大,交了,杨巡堵心,不说这钱交得不明不白,谁知道今天交得太乖,收钱的以后会不会收上瘾。不交,不行,来的人都是有来头的,哪一个杨巡都惹不起。杨巡觉得跟顾客谈价扯皮都没那么艰苦,一个月下来,也不知手头不明不白流出去多少钱。有些单据拿给会计,会计还说不能报账。有那么一段时间,杨巡看着那些拿蘸了口水的手指哗哗翻着收据进来的人,心中就会涌出孙二娘的戾气,恨不得手头变岀两把牛耳剔骨剪刀,将这些个人大卸八块了。
老李这天过来市场买电料,进门就看到前面的一个壮大汉子一边翻着票本子一边吆喝,老李工厂有一定规模,这等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骇笑,跟着那汉子鸣锣开道地往里走,看到旁边摊主都是见怪不怪地看着,老李心说看来这等事常有。但老李看到杨巡也笑嘻嘻一边儿看着,没事人一般,并不出来应付那汉子“领导呢领导呢”的吆喝,老李奇了,走到杨巡那儿,将采购条子扔给杨巡,说都不用说,杨巡就吩咐下面人手赶紧去仓库置办。
老李不管杨巡忙不忙,扯住杨巡胳膊问:“那人闹场的?”
杨巡忙里偷闲答一句:“不知道,来这儿收费的多着呢。”
老李见那壮汉还在嚷嚷,他斜倚在柜台上喝了声:“找谁呢,什么事儿?”
那壮汉一听就知老李是本地人,而且还是个角色,忙换了个脸色:“大哥,不是找您。”
“你咋知道不是我呢?”
“他们领导是南边儿来的,谁领导,人呢,躲哪儿了?”
老李笑道:“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跟我说也一样。过来。”
那人就笑嘻嘻过来,“大哥,没您的事儿。问他们领导收个计划生育管理费。”
“哈,都一帮大老爷们,收啥管理费,你问问他们,生得出孩子吗?”
壮汉笑道:“他们不会生,他们婆娘会生,一个个都南方生一个,北方再生一个,管都管不住,游击队似的,不收他们收谁的?”
老李笑眯眯揽住壮汉肩膀,微微使力朝外推,一边笑道:“我是这儿领导的领导,你今儿个先回去,我明儿找上你们计生办说话去。才多大的事儿呢。兄弟一路辛苦,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