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像它下蛋一样把你下出来啦。”
由于母亲已经怀胎九个多月,在那些起早摸黑的农忙日子里,母亲不再下地割稻子。正如母亲后来所说的,那时——
“倒不是没力气,是腰弯不下去。”
母亲承担起了给父亲送午饭的职责。于是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下,母亲大腹便便地挎着一只篮子,头上包一块蓝方格头巾,与中午一起来到父亲的田间。母亲微笑着艰难地走向父亲的情景,在我后来的想象里显得十分动人。
我出生的那天中午,父亲孙广才几十次疲惫不堪地直起腰来眺望那条小路,我那挺胸凸肚的母亲却始终没有出现。眼看着四周的村民都吃完饭继续割起了稻子,遭受饥饿折磨的孙广才,站在田头怒气冲冲地喊爹骂娘。
母亲是下午两点过后才出现在那条小路上,她的头上依然包着那块蓝方格头巾,脸色吓人的苍白,走来时身体因为篮子的重量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已经头晕目眩的父亲,看到蹒跚走来的母亲,似乎感到她的模样出现了变化,但他顾不上这些了,他冲着走近的母亲吼叫起来:
“你想饿死我。”
“不是的。”母亲的回答轻声细气,她说,“我生了。”
于是父亲才发现她滚圆饱满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
母亲那时能够弯下腰了,虽然这么一来使她虚弱得面临剧烈的疼痛,可她依然面带笑容从篮内为父亲取出饭菜,同时细声告诉他:
“剪刀离得远,拿起来不方便。孩子生下来还得给他洗洗。本来早就给你送饭来了,没出家门就疼了。我知道要生了,想去拿剪刀,疼得走不过去……”
父亲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唠叨:
“是男的?还是女的?”
母亲回答:“是男的。”
第二章
友 情
苏家从南门搬走以后,我就很少能够见到苏宇和苏杭,直到升入中学,我们才开始再次相见。我惊讶地发现,这对在南门时情如手足的兄弟,在学校里显露出来的关系,竟有点像我和孙光平那样淡漠,而且他们是那样的不同。
那时的苏宇除了单薄外,已经很像一个成年人了。苏宇当时穿着一身蓝色的卡其布衣服,衣服在他身体迅速成长后,显得又短又紧。有一次苏宇没穿袜子,裤管因为短而高高吊起,让我清楚地看到了他暴露在外的脚脖子。苏宇进入高中以后,便和其他男同学一样,不再背着书包上学,而是将这天所学的课本夹在腋下。他和别的同学不一样的,是他从不大摇大摆地走在路的中央,他总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在路的最边沿。
最初的时候,苏宇并没有引起我的关注,倒是苏杭,头发梳得十分光滑的苏杭,双手插在裤袋里向女同学吹口哨时,他的风流倜傥简直让我入迷。我的这位同班同学拿着一本发黄的书,轻声细气地向我们念着书上的话:
“黄花姑娘要吗?价格非常便宜。”
他给我们这些在生理上还一知半解的同学,带来了社会青年的派头。
我当时异常害怕孤单,我不愿意课间休息时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里。当看到苏杭在众多同学簇拥下,站在操场中央高声大笑时,我,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胆怯地走向了操场。那时我多希望苏杭冲着我响亮地喊叫:
“我们早就认识了。”
我走到了他的身旁,他没有去回忆南门的经历,但他没有让我走开,于是我仍然欢欣地理解成他接纳了我。
他确实接纳了我,他让我和他们一起,站在操场上高声喊叫和欢声大笑。
而在夜晚的时候,在昏暗的街道上,他会将自己嘴上叼着的香烟轮流地传到我们手中。我们一群同学跟着他,在街上无休止地走动,当有年轻姑娘出现时,我们就和他一起发出仿佛痛苦其实欢乐的呻吟般的叫声:
“姐姐啊,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战栗地和他一起喊叫,一方面惊恐地感到罪恶正在来临,另一方面我又体验到无与伦比的激动和欢快。
苏杭让我们明白了晚饭之后走出家门,比待在屋中更有意思,哪怕回去后会遭受怎样严厉的惩罚。同时他也教会了我们应该爱慕什么样的女孩,他反复教导我们不能用学习成绩的优劣去衡量女孩,而应该从胸部的发展情况和臀部的大小去选择自己的爱慕。
他灌输给我们衡量女孩的全新标准,自己却喜欢上了一个班上最为瘦小的女同学。那是一个长着圆圆脸蛋的小孩,扎着两根往上微微翘起的小辫子。她除了那双黑亮的眼睛外,别的我们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动人之处。苏杭迷上这样的女孩实在让我们吃惊,当我们中间有人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