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子和尚称谢不尽。老者别了和尚,转弯去了。蛋子和尚不胜欢喜,转到草棚中,把地下纸张重复拾起。依照东西暗记,各顺号数,做两束儿卷着,藏于布包之中好生安放。依了老者的吩咐,直到十一日,预先磨下一瓯墨汁,黄昏时分带到一个最高的山头上面,拣个平稳处,将布包打开铺在地上。先将左壁上摹过的纸,一张张对月照看,依旧一字俱无。蛋子和尚这一慌非小,定了心想,又将右壁上摹过的纸月中照看,果然隐隐现出绿色字样,细字有铜钱大,粗字有手掌大,但多是雷文云篆,半点不识。且喜有了字迹传下时,再作计较。当下将笔和墨就原纸上照样描写,到下半夜来月色倒西,便不甚分明了。收拾回去,次晚又来,一连五日天气晴明,也是数合如此,到十五日二十四张纸都已描完,收放布包里面。到草棚中一夜不睡,想着:“这天书文字不知何人识得?老者约我临期相会,又不见来,好生闷人。”到五更时才合眼去。只听得草棚外,似老者声音说道:“欲辨天书,须寻圣姑。”蛋子和尚梦中跳将起来,便问:“圣姑是何人?”此时天已黎明,趋出棚外看时,并无人影。蛋子和尚道:“奇怪,明明有人说话,如何不见了。”想了一会道:“是了。这白发老者一定就是白猿神化身,因我求道心诚,感动了他,两番到此指迷。今夕在梦中喊我,果然如此,定是有一个圣姑,能辨天书的在那里。只不知住居何处,天涯海角怎得相逢,不免四处去寻访他,在此守株待兔,料是无益。这草棚也用不着了。”
当下将天书布包一并打在衣包之内。煨饭吃了,取了衣包棍棒,将地灶中火炊起,用松毛引在草棚上烧着,只看棚倒在那一方便向这方走路,是他心无主意,把这草棚只当听凭天数一般。有诗为证:
三番求真吃尽苦,到头不辨一身事。
这回只得走天涯,识字之人在何所。
这一日是东北风,火势被风刮起,必必剥剥把草棚上盖都烧完了。一声响亮,那几根柱子向北带西而倒。蛋子和尚道:“风头向南,那棚柱反倒北去,也好古怪哩。北方带西,正是关中地面,那里是帝王建都之地,多有异人,或者圣姑在彼未可知也。”便遥对白云洞去处,磕了一个头,谢别了白猿神,大踏步望北行去。
后人有古风一篇,单表蛋子和尚三番求道之事,诗云。
洞天深处浓云锁,玉炉香绕千年火。中有袁公饱素书,石壁镌传分右左。梵僧原是蛋中儿,忽发惊天动地思。掉臂出门不返顾,天涯游遍求明师。迷津偶尔来云梦,行人指示神仙洞。年年端午去朝天,香沉雾卷些时空。奇书灵迹神魂骞,餐风宿雨何精虔。绝壑千寻甘越海,危梁三尺轻登天。贪看景物炉烟起,一番辛苦成流水。再来绕洞觅天书,觅得天书无笔纪。天书不用兔毫传,空摹石壁愁无缘。堪怜血泪神翁导,千惊万恐刚三年。三年惊恐几损命,空山独守心坚定。分明绿色现雷文,夜半峰头月如镜。欲辨雷文有圣姑,愁怀谁向梦中呼。一别山灵作行脚,孤征遥望长安途。长安自古繁华府,名山长驻神仙侣。此去逢师万法通,不负三年立志苦。
话说蛋子和尚行至宛丘内乡县,此时五月中旬,天气炎热。想着得把扇儿用用才好,走不多步恰好见个扇铺。那时折叠扇还未兴,铺中卖的是五般扇子。那五般?是:纸绢团扇、黑白羽扇、细篾兜扇、蒲扇、蕉扇。蛋子和尚道羽扇倒好,只是写不得字,团扇又不像出家人手中执的,买柄细篾兜扇,写个访圣姑三字在上,倘或路途之间遇个晓得来历的,也好指引。走上街头,叫声店倌取兜扇来看,拣选一柄中意的,讲就五分银子买了。
原来这店面后半间设个小座三启,排下一张桌儿。几把椅儿。靠桌处是个半窗,窗外小小天井,种几竿瘦竹。桌上摆得有笔砚之类,蛋子和尚一眼瞧见了,便道:“有心辱恼宝店,告借笔砚一用。”店倌道:“主人不在,外面但用不妨。”慌忙取出放在店柜上,蛋子和尚才磨下墨,还未曾动笔,只听得里面一声:“谁取了笔砚去?”店倌答应道:“有个长老在此,借来写个字,就拿来了。”便对和尚道:“快写罢,主人出来了。”
说声未绝,只见里面走出个人来,头裹万字头巾,身穿单褂儿。看见和尚扇上写着“访圣姑”三字,拱一拱手便问:“长老那里来,要访圣姑怎的?”蛋子和尚道:“贫僧是泗州城迎晖寺来的,闻得圣姑广有道行,特地访他。”那人道:“泗州城是岭南地方,这般远处也晓得圣姑哩。”蛋子和尚暗暗里惊呀道:“果然有个圣姑了。”便问:“施主会过圣姑么?”那人道:“曾会过来。”蛋子和尚:“现今在何处?有烦施主指引。”那人道:“且请到里面坐下,容某细讲。”蛋子和尚走进坐启,那人又道:“热天恕无礼了,请坐,某去泼杯茶与长老吃。”那人进去了。蛋子和尚见桌有几册杂书,内一本是破损不完的,偶然取看其书名“抱朴子”,内一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