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端午日,早起在地灶中煨饭吃饱,正待扎缚停当,只见云暗山头,下着一阵大雨。蛋子和尚道:“却不是晦气!这雨日日不下,偏是今日与我送行起来。”只得在松棚内望空磕头祷告道:“某今日有缘得见天书之面,望乞敛云收雨,速现红轮。”看看捱到巳牌时分,雨已停止。和尚喜不自胜,取了绵纸,提了齐眉棍棒便走。此是第三遍了,路径已熟。只山地湿,高下崎岖,况且冒雾而行,只恐迟误。忙忙的向前,比及雾气将散,石桥也到了。蛋子和尚举目看时,吃了一惊。原来这桥是天生成一条青石,经雨后,其滑如油。随你节节小心,如何把得脚住。有人问道:“那三百六十日的浓雾,难道石桥没些湿气,直等这番大雨?”看官有所不知。但是寻常的雾,都是地气上升,天气不应,其气氤氲迷乱而成,所以沾衣而湿,触石则润,久而不解。这白云洞的雾,是雾幕中喷出来的,只是干雾。分明是蜃楼海市,望之有形,就之无迹。所以前两遍石桥全无湿气,今番雨后难行也。若是三尺四尺,不多步儿也还好处,这三丈多长哩!下面不测深渊,可是取笑得的。正是:
除非插翅飞将去,动脚之时必堕倾。
是这般说时,第三番又去空了。却不道风急雨至,人急智生。毕竟用着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得道法蛋僧访师 遇天书圣姑认弟
跳丸双转疾如梭,瞥眼年华又早过。
有事做时须急做,谁人挽得鲁阳戈。
话说蛋子和尚第三遍端午,遇了天雨之后,石桥湿滑,行走不得,心生一计。放下齐眉短棍,将这棉纸包袱,紧紧的缚在背上,倒身下去,将双手抱定石桥。那石桥的两旁底下,未免有些棱角,不比桥面光滑,两脚可以做力,逐步挺去,霎时间过了。蛋子和尚爬起身来,合著掌叫声:“谢天谢地!”便急急的进了白云仙洞。来到白玉炉前,双脚跪下,磕头通陈道:“贫僧到此第三番了,望乞神灵可怜,传取道法。情愿替天行道,倘作恶为非,天诛地灭。”发罢愿,走到石屋中,解下包袱,取出纸,就地展开,逐张检起,照一号二号顺去。先从左壁上起,将手捻定,通前至后,凡有字处,次第拂过,共一十三张。每张摘去纸角,记认了。转向右边,逐一按摹。右边字又密又长,摹到二十四张,觉得香气来了。后边还有一段,摹不及了。忙将摹过的三十七张,乱乱的卷做一束,用包袱裹了提着。余纸弃下,不及收取。急走出得石屋,白玉炉内烟气大发。慌忙跑出洞来,将包袱照前缚在背上。仍用脚手做力,像猢狲踛树一般,踛过了那三丈长、一尺阔、光如镜、滑如油的一条石桥。大凡走路的,去时觉迟,转时觉快。蛋子和尚喜得这番到手,又且险处已过。检起地下棍棒,拽开脚步,没多时,走到草棚之中。不等喘息定,便解下纸束,展开来看。原来在洞中时,手忙脚乱,心神恍惚,只像黑隐隐的有些字迹一般。如今看时,原是一张素纸,何曾有一点一画?每张检看,都是如此。弄得蛋子和尚目瞪口呆,手瘫足软。这场没兴,不可形容。想着见神见鬼,这许多时,都是瞎帐。受了三番辛苦,险些儿误了性命,竟恁无缘,一两行儿也侥幸不得。前两番虽是空行,还是个不了之局,今番望绝,再没个题目做了。发个恼,把这纸张撇做一地,转思转苦,心下酸痛起来,泪如珠涌,不觉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场,要往潭边寻个自尽。出得草棚,行不多步,刚遇见去年的白须老者,迎着问道:“长老求道辛苦。”蛋子和尚满脸羞惭答道:“不好向长者告诉。命里无缘,一束纸白去白来,全没半字在上。似此薄命不如死休。”说罢,泪下如雨。老者道:“长老且莫悲伤,有缘无缘也未可定。这天书既不由笔临墨刷,字迹从何而来?”蛋子和尚大惊道:“去岁长老吩咐不用笔墨,如何又恁般说话?”老者道:“天书不比凡迹,况明授者属阳,私窃者属阴。日光下之阴气伏藏,自然不见,此阴阳相克之理也。要辨得有缘无缘,须于戍亥子三个时辰,择个月盈之夜,在旷野无人处,将纸向月照之,隐隐有绿字现出,这便是机缘已到。若没字时,便是无缘了。”蛋子和尚如梦方醒,如死忽生,道:“多承长老指教,只今晚不知有月否。”老者道:“初旬月光未足,直待至十一至十五这五日内,月渐盈满,如法照之,若见字迹,便将笔墨依样描出。老汉临期又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