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州里有人家请他看经。慈长老想道:“身上衣服有个把月不曾浆洗了,又没得脱换。且烧锅热汤净一净也好。”拿个桶,到寺前潭中去汲水。只见圆溜溜的一件东西在水面上半沉半浮,看看嗒到桶边,乘着慈长老汲水的手势,扑通的滚到桶里来。慈长老只道是蛋壳儿,捞起来看到是囫囵蛋儿,像个鹅卵。慈长老道:“这近寺人家没见养鹅,那里遗下这个蛋儿?且看他有雄无雄?若没雄的,把与小沙弥咽饭。若有雄的,东邻的朱大伯家鸡母正在那里看鸡,送与他抱了出来,也是一个生命。佛经上说好吃蛋的死后要堕空城地狱,倘或贪嘴的拾去吃了,却不是作孽。”把蛋儿向日光下照时,里面满满地是有雄的。忙到朱大伯家教他放在鸡窠里面,若抱出鹅来,便就送你罢。朱大伯应承了。不抱犹可,抱到七日,朱大伯去喂食,只见母鸡死在一边,有六七寸长一个小孩子,撑破了那蛋壳钻将出来,坐在窠内。别的鸡卵都变做空壳,做一堆儿堆着。朱大伯慌了,便去报与住持知道。慈长老听说吃了一惊,跑去看时,连呼:“作怪!作怪!是老僧连累你。这窠鸡卵都没用了,等明年荞麦热时,把几斗赔你罢。”朱大伯道:“不消得,这也是各人的命运。只怕东邻西舍传说开去,闹动了官府,把小事弄成大事。前村王婆家养一窠小猪,内中有一个猪前面两双脚全然像个人手,被保正知道报了州里,说民间有此怪异。州里差几个公人押了保正到了王婆家,要这个猪去审验。这一伙人到时要酒要饭,又要诈钱,连母猪都卖来送了他,还不够用。如今老师父快快拿这怪物去撇下了,休得要连累我家。”慈长老听了这般说话,嘿嘿无言。只得脱下皂衫,连窠儿盖着带回寺里。也不对徒弟们说知,迳到后面菜园中,拿柄锄儿锄开墙角头一搭地,就把鸡窠做了小孩子的棺木,深深的埋了。正是:
一坏浊土,埋藏不灭的精灵,七日浮生,断送在无常倏忽。死生二字皆由命,祸福三生总在天。
若是蛋中的小孩子死了,到也终了个祸根,不知能遂长老的意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慈长老单求大士签 蛋和尚一盗袁公法
伊尹空桑说可疑,偃王卵育事尤奇。
书生语怪偏摇首,不道东邻有蛋儿。
话说慈长老在菜园中埋了小孩子,方欲回身,只见那孩子分开泥土,一个大核桃般的头儿钻将出来。慈长老慌了手脚,急将锄头打去,用力过了,扑地趺上一交,把锄头柄儿也打脱了。爬起来看时,那孩子端端正正坐在鸡窠里面,对着慈长老笑容可掬。慈长老心中不忍,便道:“小厮,你可惜讨得个人身,若投在求男求女的富贵人家,夜明珠也赛不过你。如何钻在蛋壳里去了?你自走错了路头,不干老僧之事。今番听老僧吩咐别投生路,休得成精作怪,恐吓老僧。”便把锄头柄儿按倒,将鸡窠翻上冒,着添些泥土,堆得高高的,又取几块乱石压在上面,料是出不得头,方才转身。又想道:“倘或走个狗子进来,爬开石块,怎么好?我且把园门关上几重,这怪物不是闷死也是饿死。”
当下带转门儿,搭上铁钮,回到房中,取一具留横的新铜锁锁上。吩咐众僧:“直等我来自开。”这长老生性有些固执,众僧不知他甚么意思,也不去问他。
一连过了十来日,慈长老心下终是挂欠。想道:“眼见得这孩子不活了,我且看他一看,终不然锁断了门,抛荒了这片园地,菜也不要吃一根。”当下取钥匙去开了锁,曳开园门。走到西边墙角头看时,只见乱石四散抛开,鸡窠儿也翻在一边,内中不见了小孩子。慈长老吃一惊,四下寻看,只见那小孩子赤条条地坐在一棵杨柳树下,身上并无伤损。已变做二尺长了,生得清秀,只是不能言语。见慈长老近前,笑嘻嘻的一手扯住他的布衫角儿。慈长老没奈何,把他荡开,转身便跑,再也不敢回头。离了菜园,心头还突突的跳。暗地想道:“我恁般埋了他,又是甚么神鬼弄他出来。终不然,一点点小厮,许大力气自会挣扎。便泥里钻出来时,这些石块如何运得开去?况且十来日里头,就长了一尺多,若过二三十年怕不撑破天哩!恁般怪事,古今罕有。这禅堂中观音大士灵签极准,我且问个吉凶。若是该留下抚养,或者到是个圣僧,不是我们灭得他的。若不该留时,再做商议。”
原来禅堂中供养的,是一尊檀香雕就的观音大士。案前设个签筒,有人来求签,吉凶有验。慈长老那时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取了签筒,在大士台前磕头祝告道:“弟子出家多年,小心持戒,不合潭边汲水,把个蛋儿携带送与邻家老母鸡。谁知抱出个小无赖,埋之不死,饿之还在。忽然一尺二尺,恁般易长易大,来历甚奇,踪迹可怪,不是妖魔,定是冤债。若还天遣为僧,留下并无灾害,乞赐灵签上吉,使我不疑不骇,特地祈求,诚心再拜。”口疏已毕,将签筒向上摇了一回,扑地跳出一根签来,拾起看时是个第十五签,果然注个上吉二字。那签诀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