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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妖传(18)

作者:罗贯中

说犹未了,只听得宅里有人开那第二重门出来。张公道:“老爷出厅了,你快些躲避,莫累我们受气。”慌忙向自己腰裤边一个破缠袋里头,拈出个铜钱来放在石狮子头上,道:“我自把这文钱舍你,去罢。”婆子那里肯走。只见里面一个安童,牵一匹高头白马到大门前,带住缰绳站着。随后杨巡检出来,头戴金线忠靖冠,身穿暗花绢道袍,脚踹乌靴,手执一柄川扇。背后一个安童打伞,一个安童抱着交床,一个安童捧个盒子,盒内无非香烛之类,盒上又放个紫檀空盒儿。又有一班家用的吹手,各带乐器随着出门。那巡检老爷,踏着交床,跨上雕鞍,众人一拥望西而去。

张公埋怨道:“你不见老爷出去了?早是他没看见你,若看见你时,又嗔怪我门上人不遵他的告谕。我舍你这文钱,你不收了,还要怎地?”婆子道:“那要你老人家坏钞,没有得布施便罢,这钱贫道决不敢受。”两下里正在你推我辞,忽有个惯卖山亭儿的寿哥,挑着担子,打从门首经过。侧首门房里,跑个四五岁的小厮出来,扯住张公叫道:“老爹爹,我要个山亭儿玩耍。”张公见这婆子不肯收受,便唤住寿哥担子,在石狮子头上取下这文钱来买了一个山亭儿,把与小厮道:“好好玩耍,不要弄坏了,再不买与你。”那小厮笑哈哈的跑向门房里去。寿哥挑着担也自去了。婆子道:“这小厮是你老人家甚么人?”张公道:“是老汉第二个孙儿。方才抱交床跟随老爷的是大孙儿,就是那小厮的亲哥。”婆子道:“怪道一般嘴脸,生得伶俐。你老人家好善积下来的。”张公道:“老爷身边许多安童,只欢喜我的大孙儿。出去不拘远近,定要他跟随。”婆子道:“方才老爷往那里去?却用用着一班吹手。”张公道:“西门外迎请梵字金经哩。”婆子道:“这经是那里来的?”张公道:“是个哈密僧带来的。这哈密僧又哑又聋,在这里西门外观音庵内借住。活到九十九岁,无疾而终。身边别无一物,存留下这部梵字金经。庵里长老说:有人造个龛子断送了他,就将这部经把与他去。是我家老爷替他造龛烧化,又请僧众做些法事与他。今日到那庵内请这部经,供养在西园佛堂里去。”婆子道:“是甚么经?”张公道:“知道他是佛经、道经、灶王经?谁识后半个字来?”婆子道:“若是梵书,贫道或者到也辨译得出。”张公笑将起来,道:“闻得此经,是西域天竺国来的,一片泥金写就,与世间字体不同。所以叫做梵字金经。先在庵中经过了许多人的眼睛,并无人识。你这老婆子调这样谎,罪过,罪过。”婆子道:“不瞒你老人家说,贫道曾跟普贤菩萨受过一十六样天书,所以诸经梵字无有不识。”原来这老狐精,多曾与天狐往还,果然能辨识天书,说普贤菩萨乃是鬼话。张公听了大惊道:“普贤是观世音一辈,你如何看见得他?”婆子道:“贫道与这位菩萨有缘,不时相会的。你老爷要瞻礼他也极容易。”张公道:“是真的,还是假?”婆子道:“千真万真。”张公道:“若果然如此,等老爷回时,老汉即便禀知。只不知女菩萨尊姓,安歇何处?今恐怕老爷回得迟,你等不及去了。倘或要寻你时,那里相请?”婆子道:“贫道唤做圣姑姑,若老爷有请我时,向东南方叫圣姑姑三声,贫道即便来也。”这婆子说罢,飞也似的跑去了。常言道一人吃斋,十人念佛,因这杨巡检夫妻好道,连这老门公也信心的。见婆子说话有些古怪,便认真了。

当日,杨巡检到庵中,拜了佛像,请出了梵字金经来。解去旧绣袱,揭开细看,喝采了一回。重换个大红蜀锦袱儿包了,放在紫檀匣内。自己捧着,坐在马上。一班吹手笙箫细乐,迎入西园中佛堂内面供养。在观音菩萨面前烧香点烛,又拜了四拜,打发吹手先回,自己又在园中游玩了一番,临去吩咐园公莫放闲人到佛堂里去,恐不洁净。四个安童跟着骑马而回,有诗为证:

笙箫一队拥雕鞍,手捧金经心里欢,

识得如来真实意,唐书梵字一般般。

这里张公见杨巡检下马,便跟进厅来,禀道:“老爷贺喜了。今日请得金经,就有个能识梵字的到此求见。”杨巡检问道:“是何等样人?”张公道:“是个女菩萨,法名圣姑姑。他说是普贤菩萨的徒弟,能识一十六样天书。老爷若要请他相见,只向东南方唤他三声,他立地便到。”杨巡检似信不信道:“有这等事?且待明日,看他再到我们首来否?”杨巡检进了内宅,把这迎取金经和那圣姑姑的这班说话,一一对奶奶说了。奶奶道:“适才有件怪事,正要说知。我到天井中去看石榴花,只见东南方五色祥云一朵,冉冉而来。云中现一位菩萨,金珠璎珞,宝相庄严,端坐在一个白象身上。我心里道是普贤菩萨出现,慌忙礼拜下去,抬起头来就不见了。我只道是假相,这般说起真个是普贤菩萨,同着这圣姑姑来的。这圣姑姑定不是凡人,据这菩萨出现的,是他徒弟也不见得。明日只依他叫唤,他若来时,把这梵字经教他识认。看他怎地?若果是普贤菩萨的徒弟,定不说慌的。”说话的,这云端里的菩萨是谁?就是圣姑姑变来的。第二回书上曾说过来,他是多年狐精,变人、变佛,任他妖幻,只没有甚么大神通,所以成不得大器。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