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觑妖娆,转教人神思劳。看他不言不语微微笑,貌儿恁姣。
年儿尚小,不知曾否通情窍。小身腰,若还搂抱,不死也魂消。
婆子叫黜儿也斟一杯酒,回敬道士。四个坐下,又饮了几巡,说了些闲话。只见乜道也精精致致的戴了一顶新帽子,身上换了一件干净布袄,又旋着一壶酒,到楼下来说道:“热酒在此,多用些儿。若要吃饭时,厨下也有。”婆子道:“够了,不消得。”道士便将壶内余酒,斟上一大磁瓯,拈个火烧,把与他吃,取他手内这壶热酒,放在桌上,换这空壶与他叫拿向厨下去。这分明嫌他碍眼,打发他开去的意思。谁知这乜道年纪虽不多,也是个不本分的。原是剑州一个宦家的幸僮,因偷了本家使婢,被乡宦打个半死,赶出叫化。他父亲乜老儿在日,与本庙老香公,曾做过旧邻,所以老香公在道士面前多了这嘴,收留他在庙里,但他的旧性尚存,见了这花扑扑的好女儿,怎肯转脚。当下一眼定了那小鬼头儿,站在道士背后,只是不走。道士也忘怀了,只顾其前,不顾其后,大家又坐了一回,只见婆子起身道:“蒙赐酒食俱已醉饱,天色晚了,告止罢。”道士觑着媚儿,正在出神;听说告止,便道:“再请一杯儿。”慌忙取壶斟酒,却不知酒壶已被瘸子在他手中取去,吃得罄尽了,端的是心无二用。
当下娘儿三口,下席称谢,道士也起身答礼,只见乜道手中捧着一把空壶,兀自呆呆的站着。道士问道:“你几时来的?”乜道答应道:“我几曾去的。”道士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只得忍住教他快快收拾,便向婆子说道:“这两间楼房,是小道春间自家造的,虽说蜗窄,极是幽静,就是过往客官借宿,也只在前面斋堂两厢房住下,并不曾到此,因怕小娘子要稳便,特地开来奉借。”婆子道:“多承过爱,我娘儿们无可为报。”道士又道:“这楼上有凉床,这里又有个小木榻,尽你们随意自在。”指着天井侧里一个小门说道:“这里面便是小道的卧室,倘或少东缺西,只烦小哥呼唤一声就是。”婆子见他十二分殷勤,甚不过意,便道:“法官请自便,来日再容相谢。”道士去不多时,忙忙又取个灯儿,放在桌上,又泡些茶来道:“请三位吃茶安置。”又叫乜道到老道房中,借个净桶放在楼上,恐怕他娘女两个夜间要起来解手。原来这道士有个嫡亲姑娘年纪有五十余了,也在涪江渡口净真庵为尼,去这剑门不远。这老尼隔几个月便来看他侄儿,或住一日两日方去。每遍来时,借惯净桶用的,所以今日老道更不疑惑。
却说贾清风也防乜道有些馋脸,直等他下楼去了,方才转身。婆子道:“难得这法官如此用心,处分得恁精细,明日若没雪时,我们快走罢,顾不得路滑难行了。出家人的东西,一个便是两个,莫要太蒿恼他不当人事。”瘸子道:“有心打搅他了,便老着脸再住几日,索性等个晴干好走,莫待走不动又退转来,反惹他笑话。你们若执性要去时,我是只在这里等你。”媚儿笑道:“哥哥吃得快活,不肯去了。”瘸子道:“闲常赶你们脚跟不上,你只是焦急。此去剑门这一路上,好不险峻难走哩。拖泥带水的,弄甚把戏。我也是从长计较,可行则行,可止则止。你却说我吃得快活了,不肯走,终不然在此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这法官今日也只是敬着新客,难道日日如此坏钞?我吃得快活,偏你不曾动口。”媚儿道:“我是耍子,你便认真起来。”婆子道:“你两个休对口,到天明我自有个计较。”那瘸子趁着些酒意,便向榻上倒头而睡。婆子携着灯,和媚儿上楼去了。
道士在房中暗想道:“天生这般好女子,若肯嫁我时,情愿还俗。”又想道:“这女子初时害羞,以后却熟几分了。老天若肯再降几日大雪,留得他多住些时,不怕他不上手,明日料行不成,我且再陪些下情,着实钩他一钩,人心是肉做的,难道是铁打的?这老娘又是个贫婆,瘸子只贪些酒食,都不是难处之事。”那贾道士准准的想了一夜,眼缝也不曾合,这还不足为奇,谁知那乜道也自痴心妄想,魂颠梦倒,分明是癞虾蟆想着天鹅肉吃,怎能彀到口。正是:
痴心羽士,专盼着握雨携云。
老脸香僮,也乱起心猿意马。
剑门不是巫山庙,错认襄王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