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婆子向瘸儿埋怨道:“你直恁贪嘴惹祸,天罚你带个残疾,若生下两只快腿,连这石井栏都偷去换酒吃了。”媚儿取笑道:“只这翻筋斗的本事,也换得酒吃。”瘸子笑道:“虽然翻个筋斗,落得肚子里比你们暖和。”
正在说话,只听得廊下脚步响,里面走个后生道士出来。原来这庙中有个老道士,姓陈道号空山,年纪虽不上七十,得个痰火症,终日静养,吃饭痾尿,都在房里,再不出门。只这后生道士,便是庙主,他姓贾道号清风,年方二十四五,虽是羽流,平生有些毛病,专好的是花酒。因这剑门山是个险僻去处,急切要见个妇人之面,也不能彀。听得乜道说,有个俊俏村姑,在井亭内坐着,这罐子内酒多酒少,也不去看,连忙走出殿前,踏着雪地,一迳到井亭内来,问道:“你这一家眷属,那里来的?”婆子道:“老媳妇是雁门山下居住,至亲三口。因欲往西岳华山进香,途中遇雪,到此打搅。适才村儿不知进退,偷了些酒吃,老媳妇已埋怨他半日了,望法官休责。”贾道士道:“这小事何妨,不劳挂怀。”两只眼睛骨碌碌,觑定背后的小牝狐,魂不附体。怎见得,有词名“驻马听”为证:
堪羡村姑两鬓,乌云巧样梳。生得不长不短,不瘦不肥,不细不粗。芙蓉为面雪为肤,看他衣衫上皆齐楚。曾否当炉。相如若遇,错认了卓家少妇。
贾道士又道:“这雪天出路,极是难为人,你娘儿受过辛苦了。”瘸子跳起道:“便是辛苦,再得口酒儿下肚方好。”婆子嗔着眼看他,便住了口。道士又道:“这井亭也不是安身之处,日里还好,夜里风咶咶的,怎过得。殿后有洁净房子,来往客官常来借寓的。请老娘到里面去煨些炭火,烘烘这些打湿的衣服也好。”婆子道:“不消得,胡乱过一夜,明日便走路的。”贾道士道:“这天倒还不像晴的。况这里山路崎岖极是难走,不比别处,便晴了雪,路土也还泥泞,我们兀自害怕,教这小娘子如何行动。这庙宇是个公所,就住上十来日,那个要你房钱,只管等天晴了,日色晒几日,却上路也未迟。”婆子道:“多谢法官,只是打搅不当。”道士道:“说那里话,谁个顶着房子走。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是黏茶淡饭,小道也供给得起,若不嫌怠慢,胡乱吃些,不用打火。”瘸子道:“娘!难得法官如此好善,我们便在房子里住去,夜里睡去,也做个好梦。”婆子看着媚儿道:“我儿心下如何?”媚儿道:“但凭娘做主。”贾道士见他依允,欢喜无极,便道:“小道引路了,随我进来。”
当下娘儿三口,随着道士从东廊下去,转过正殿,又过了斋堂,打厨下穿过,直到后边,只见两间新造的小小楼房,天井里种几棵花木。三口儿到楼下站定,道士从新见礼,一个个都作揖过,方才看坐。问道:“老娘高姓?”婆子道:“老媳妇姓左,这村儿原名左黜,因他损了一足,唤做左瘸儿。这小女叫做媚儿。”道士道:“小道姓贾,贱号清风。今日不期而会,也是有缘。”婆子道:“有掌家的老师父,请来相见则个。”道士道:“家师老病,几年不见客了。方才殿后西边的这小小角门里面,便是他的卧房。如今只是小道掌家。”婆子道:“法侣共有几位?”道士道:“还有个小徒,正月里丧了父亲,往俗家去了未来。方才买酒的道人,姓乜,也是新进庙门不多时的。厨下还有个老香公,单管烧火煮饭,此外并无他人。三位一路来的,怕肚里饿了,有现成素斋可用些。”婆子道:“不消得,带有干粮。”道士道:“干粮留在改日路上吃。”
道士连忙到厨下去乱了一回,弄了些素肴面饭,叫乜道捧出,摆上一桌子,又向自己房中取几碟干果也摆着。婆子谢道:“何劳盛设。”道士道:“山中之物款待休笑。”只见乜道取了一大壶酒来,把四个磁杯,一套子放着。道士摆开三个杯儿,满满斟酒,对婆子道:“请老娘居中坐了,小哥居左,小娘子居右,宽心请一盏消寒。”婆子道:“老媳妇母子大胆相扰,也请法官坐下。”道士道:“怕小娘子见嫌,不敢奉陪。”婆子道:“但坐何妨。”道士道:“既蒙老娘吩咐,小道礼当执壶。”便取个杌子,在这瘸儿肩下随身儿坐了。媚儿害羞,还站在婆子背后。婆子道:“在客边比不得家里,我儿只管坐下,休虚了法官的盛意。媚儿方才坐了。不坐犹可,一坐之时,道士斜对着,看得十分亲切,比前愈加妖丽,把这三魂七魄,分明写个谨具帖子,尽数送在他身上了。有词名“黄莺儿”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