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所有可能的参数偏离都试验过之后,仍然没有成功,这倒使我意外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当时正值勃列日涅夫上台,与那个养猪出身的前任相比,他喜欢附庸风雅,对知识界要温和得多。我的案子被重新审理,虽然没有宣判无罪,但还是被提前释放了,并给我提供了一个回莫斯科大学任教的机会。这可是在这偏远基地工作的人渴望的机会,但我留了下来,球状闪电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可能离开它。
“现在要倒霉的是纳尔诺夫了,他要对研究的失败负责了,虽不至于像我那么惨,但他在学术上和政治上的前程算完了。他挣扎了一下,坚持他的‘化身博士’猜想,与以前不同的是认为偏离的参数可能在其他三个系统,于是又开始进行了大量的试验,这个试验计划更加庞大,如果不是被一个意外的发现打断,它不知要进行多久。
“3141基地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雷电模拟系统,在进行球状闪电研究的同时,也进行一些其他的军用或民用实验研究项目。在一次为防雷工程进行的试验中,竟意外地再次产生了球状闪电!这次闪电的参数,同我们第一次成功试验的参数相差甚远,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至于各种外加因素,如磁场和微波激射等,这次试验中根本就没有,只是一次纯闪电!
“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噩梦般的循环:在同一参数下把这次试验重复了上万次,结果同第一次一样,球状闪电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次不可能有破坏者使参数偏离,连纳尔诺夫也承认他的‘化身博士’猜想有误了。他被调回西伯利亚分院,担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行政职务直到退休。
“这时,3141项目已进行了十五年。纳尔诺夫走后,基地改变了试验方向,开始进行各种不同参数组合的试验,在其后的十年间,又产生九个球状闪电。每产生一个所需的闪电次数最少为七千次,最多达几十万次,每次产生时的试验参数均不相同,大部分相差甚远。
“八十年代中期,受美国星球大战计划的刺激,苏联对高技术和新概念武器的投入也在加大,这其中包括球状闪电的研究。基地的规模急剧扩大,试验次数成倍增加,其目的是想从大量的试验中找出产生球状闪电条件的规律。在这最后的五年中,共产生了十六个球状闪电,但同以前一样,对于产生它的条件,我们没能发现任何规律。”
格莫夫领我们走近了那个梯形台,用电筒照着它说:“我把它当成纪念碑了,当被过去的回忆折磨的时候,我就到这儿来刻上些什么。”
我看着梯形台的这一面,在电筒的光圈里,我看到了许多曲线,好像是一群游动的蛇。
“这三十年的试验中共产生了二十七个球状闪电,这是用那二十七次试验中的主要参数绘制的曲线。比如这条,是闪电的电流辐值;这条,是外加磁场的强度……”
我挨着仔细地察看那些都是由二十七个点绘制的曲线,好像是在看一段段的噪声记录,或是某个生灵垂死时痛苦的痉挛,毫无规律可言。
我们跟着格莫夫转到了梯形台的另一面,看到上面刻满了名字。
“这是三十年中为3141项目献身的人,恶劣的工作环境夺去了他们的生命。这个是我妻子,死于因长期接触放电辐射而患上的一种怪病,浑身皮肤溃烂,极度痛苦地死去。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死于这种病。这是我儿子,他死于基地产生的最后一个球状闪电,这三十年间试验中所产生的二十七个球状闪电共杀死了三个人。那东西似乎可以穿透一切,谁也无法预料它把能量什么时候施放到什么地方。不过我们并不觉得进行这种试验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因为成功产生它的机会太小了,人们会从高度警觉中渐渐松懈下来,而球状闪电往往就在这时出现,造成灾难。当最后一个球状闪电出现时,试验现场的人安然无恙,它却穿透了厚厚的岩石,把处于中心控制室中的我儿子烧焦了,当时他是一名在基地工作的计算机工程师。”
格莫夫关掉了电筒,转身面对着洞厅里广阔的黑暗空间,长长出了一口气,“当我走进控制中心时,看到那里还像往常一样宁静,在天花板上照明灯柔和的光芒下,一切都是那么光洁明亮,所有的计算机设备都在无声地正常运转着,只是在那洁白的防静电地板正中摊放着我儿子几乎全部被烧成灰的遗骸,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向那里投射的一个幻影……在那一时刻我认输了,在这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面前,经过三十年的奋斗,我彻底认输了,我的生活在那一时刻已经结束,以后只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