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短小,像哲人的警句。他眼珠活泼,就像跳动的萤火。
他望着端午,对她按了按毡帽边。端午惊叹:这真是一顶天都会厌的丑陋帽子!
老向导失笑:“小松鼠?你怎会在这地方出现?你要跟我们结伴去和田?”
小松树说话抑扬顿挫,活像游吟诗人:“大爷,有两件事违背常理,也和圣人教训不合,一是胡乱吃药,二是不和旅队结伴,独自寻路。难道我不该和你一起走?”
端午笑,对小松鼠说:“我是端午。”
“人们叫我小松鼠,我飘泊四方没有个家。
人们叫我乞丐,但我只是在唱歌。
因为我是诗人的儿子,我是诗人的孙子。”
端午想了想,学着小松鼠调子:“你必将是诗人的父亲,诗人的爷爷。”
“谢谢你美女。你那水仙花盛开般的眸子,可曾被刚才的惨景吓到?
活人走进坟地,死者永不能复活,自从苍穹运转时起,世界就是这般。”
端午从来没有见到一个男孩儿能和小松鼠一样说话,因此稍稍高兴了一点。
他们到和田城下,天还没亮。因昆仑山匪帮的威胁,和田城在日出前紧闭城门。
燕子京似毫不疲惫,让人清点人数,核查行李。
端午自然也被数进去了,小松鼠这才知道她是女奴,虽面带惋惜,但没说出来。
老向导把小松鼠带到燕子京的面前:“这孩子是丝路上出名的流浪儿小松鼠。能不能请您将他当作您的随从,一同报关带入城中?”
燕子京凝视着小松鼠,微皱长眉。
小松鼠行了漂亮的礼,笑着说:
“燕子京,大都城远道而来的豪商,必是大汗宴会上的宾客,
他青春绚丽,容貌端丽,行囊华丽,侍从美丽。
如夜间芦苇上的雪花,飘然洒落在贫瘠的土地。”
燕子京白皙脸上,有丝矜持。他对于小松鼠的“阿谀”,不发一言,把眼光转向别处。
端午知道,那是他答应了。一线晨光从人们肩后,扫到沧桑的古城廓上。
城墙悬挂着一张告示。
向导说:“这是察合台汗王庭悬赏匪首人头的。夜中雪,琥珀光,是官府悬赏最高两颗贼头!”
端午点点头。小松鼠不以为然哼道:
“解贼一金并一锣,迎官两鼓一声锣,
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差不多。”
端午拍手:“说得对!官府的坏人也坏透了!”
小松鼠拿出小袋,递给端午:“送你。这是一个哥哥给我的,我还没舍得吃一小半呢。”
端午十分感谢,吃了一点,是松子拌胡桃仁,清香味醇。
她不忍夺人之美,向小松鼠口袋倒回不少。
城门打开,众人揉着惺忪睡眼,进入和田。
虽传说匪帮猖獗,可晨光沐浴的古城,道路整洁,安详静美,毫无不太平迹象。
小松鼠跟着大家来到了间大客栈,只对端午挥挥手。
店家早准备好热水,让旅人洗去风尘。端午好不容易洗净了,累得手指都动弹不了。
她刚要休息,听人传话:“主人要去尉迟府,你也跟上。”
端午想:这纯粹是扒皮呢。
她蹬蹬蹬冲到楼下,刹住脚步,换上乖觉神色。
八个改装一新仆人强打精神,众星拱月围着白衣胜雪的燕子京。
那男人正低头沉思,容光焕发,侧脸漂亮得让人快认不出来了。
老向导在门口向他告别,他取了一袋钱币的样子交给老人。即便他付钱,也平添风度。
然而端午只想早点合眼早超生,暗地臭骂了燕家十八代。
到了尉迟府门前,端午又见了小松鼠。
小松鼠正赖在那清华雅致的府门前唱歌:
“尉迟公子,名声显赫
白玉城主,群英翘楚,
论血统,他出自圣贤喜爱的古于阗王族嫡系,
论宗教,他永远是菩萨在人间虔诚的供养者,
论人品,他智慧海深,行为善良,慷慨大方……”
尉迟管家从门里丢出几吊钱来。小松鼠接钱道谢,朝端午眨眼,溜走了。
燕子京尚未开口,管家打量他道:“是燕子京大人吗?我家公子已等候您多时了。”
燕子京颏首,那人引着他们进入中庭。大理石柱廊,配上马赛克镶嵌,颇有西域风格。
“燕大人,请您男仆留步。公子要在内院接待您。”
燕子京挺直背脊,盯了端午一眼。端午硬着头皮,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