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不再编故事了,也不可能编出来。她想水草丰美,汪洋碧波。
靠着在采珠司的严苛经历,她知道,这囊水就是生命。
她常常忍不住想解渴,但她对自己说:再忍忍,再忍忍,也许还能再忍?
忽然,队里有个小女奴突然掉下骆驼。
她狂奔向远处,扒开衣襟,疯狂叫:“我要水,给我水!”
端午喊:“回来!”
人们跳下去追那女孩,她靠在沙砾上奄奄一息。老向导说:“别给她水。”
端午看那女奴已不成了,张着眼只等临死的甘露。她取出水囊,喂了一点。
那女奴抽几下,没有了生气。端午抱着她头,替她合上眼皮。
燕子京下了骆驼,他薄唇早已干裂出血,全身衣服遮得严实,冷冷眺望着这边。
他没说话,只做个手势。
“走吧!沙很快会把她掩埋的。”老向导劝端午说。
端午帮死者将衣服扣好,将自己搜集的古币,瓷片,和木梳,都放在她手下面。
她背好水囊,踉跄走回队伍。瞥见燕子京正用贵如黄金的水,浇灌他那盆宝贝红兰。
他们继续前进,沙漠远处,光影模糊。在大家沉闷到绝望的时候,有人指向一旁:“看!”
地平线上出现端午前所未见的美景:千里雪峰,山峦滴翠,环抱着云深处一片村庄。
在那里,明媚春光解开怀抱,点染着一切。杏花如盖,流瀑缈碧,牛羊自在,天边归雁。
那虚无缥缈山脊上,出现了一行骑马人的影子。英姿飒爽,宛若受到召唤,去向天河的彼岸。
老向导牵住骆驼,说:“海市蜃楼!”
这就是海市蜃楼?端午忘记了饥渴,忘记了悲伤,她问老人:“如果有这个地方,该是哪里?”
老人望着人们纷纷对那幻影膜拜,道:“这是昆仑山传说中的地方:古丽思丹,一座真境的花园。据说凡人不可能到达那里,只有天使才能定居。诗人说:那里大地苏醒,茵草腾欢,
枝叶飘动。严冬走远,好日常驻。人们乐善好施,情侣白发千古。”
端午说:“真好!那里没有奴隶吧?”
老人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现着与年龄相称的光彩。
他说:“没有吧。可是世上的奴隶,并不仅仅是那些被称为奴隶的人。”
端午思索着,听见铃声。燕子京毫不留恋,独自启程向落日处行去。
银月升空,他们来到了沙漠边缘。明晨,就能到和田。
人们正在为可望也将可即的绿洲欢呼,却意外碰到了惨不忍睹的场面。
几十个人的尸体,横卧于道路。他们血肉模糊,衣不遮体。四周散落着钱币,器物,还有碎裂的丝绸。最凄惨的是名孕妇,她还抱着隆起腹部。有人找出一张散落的通关文牒,送给燕子京。燕子京看了,对向导说:“这些人是瓜州商队,来此买玉的……”
老向导叹息:“又是匪帮,昆仑山的匪帮,这些该千刀万剐的恶魔!”
燕子京眸子泛着月的清波,他抿下唇,断然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继续走!”
老向导犹豫片刻,对大家说了燕子京的意思。
大家虽然疲乏到极点,但面对这样惨绝人寰的沙漠,也难以睡安稳。
牢骚声中,驼队重新启程。端午赶上老向导,问起昆仑山的匪帮。
向导说:“昆仑山这些年出来大大小小匪帮。最出名的两个匪帮头子,是夜中雪,琥珀光!”
端午头胀厉害,打破砂锅问到底:“琥珀光,夜中雪?是名字,还是绰号?”
“不知道。你还想入伙?”老人问。
端午急忙摇头,她心有余悸,不由得对匪帮产生了恶感。
“不,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那两个名字?”她说。
这时,有一匹瘦马赶上了老向导。马上人以清脆的童音唱道:
“卷帘见月清兴来,疑是山阴夜中雪。
叶中雪,勇者中的勇者,美少年中的美少年。
他是阳关以西最好的刀手,心灵纯净,情豪意放,
他如大地百花坛,万里星空灿,是造物的骄傲,绿洲的指望。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琥珀光,嗜血的剑客,魔王之少子,
他是天空的云,手中的沙。他是地狱过客,是山神使者。
他走马迎风驰骋,枯草忽忽燃烧。”
端午定睛瞧,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红色卷发,微黑皮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