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久,刘思缈才慢慢地说:“上级领导有更加周全的考虑。十年前的‘西郊连环凶杀案’,我也参与了一些侦破工作,香茗认为周立平确实杀死了房志峰,但是和另外三位女性的死没有关系,这个结论我也是认同的,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能推翻这一结论的新的证据。”
“但是公众不会这么考虑。”郭小芬说,“在公众的眼中,一个刑满释放犯的再次作案,只会更加坐实他之前的罪行。”
“刑侦工作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不可以感情用事,不可以用揣测代替真相。所有的结论必须建立在科学的证据和严密的逻辑之上。”刘思缈说,“公众可以质疑,但无权干预。”
“但是,你自己现在就有质疑——我说得对吗?”郭小芬突然说。
这是斜刺里的一剑!稳准狠,且来势极快!
换成其他人,当时就被豁开心扉了,可刘思缈却只一笑就闪过了:“说说你自己,为什么辞职?那天在扫鼠岭见到张伟,他说你被连续毙稿……你可是跑口的老记者,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也许是一剑刺空了的失落感吧,郭小芬有些惆怅,就在这时,侍应生把椪柑雪梨茶和拿铁都端上来了,各自散发着香气。刘思缈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嘴唇沿着杯沿儿啜了两口。郭小芬用小勺慢慢地搅动着咖啡,看着本是心形的拉花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奶泡,突然说:“也许是因为我只喜欢喝调制咖啡吧……”
刘思缈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都可以分成两类:制式的和非制式的,从服装到职业到教育到餐饮……媒体工作也一样,制式的叫新闻稿,非制式的才叫新闻。新闻稿就像速溶咖啡,水、咖啡粉和伴侣都是调配好的,你照着喝就行了,也许牌子不一样,也许口感不一样,但说到底都是被动的接受;真正的新闻应该是调制咖啡,由新闻记者根据采访到的素材,辨析、整理、加工、撰写,从不同角度还原出事件的部分真相,这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郭小芬说,“但现在,我们报社的总编只许卖速溶咖啡,我认为这是对真正的咖啡调制师的一种侮辱——当然,大部分顾客是无所谓的。”
“可能是你们总编担心人工调制的咖啡存在卫生问题吧。”刘思缈说。
“事实证明,大规模的公共卫生事件永远只出现在制式咖啡里,尤其是咖啡遭到企业垄断并配方保密的时候。”郭小芬说。
“看来我没有找错人。”刘思缈又啜了一口椪柑雪梨茶,“你告别了新闻行业,但没有告别新闻理想,而我想要做的事情,恰恰就需要一个就算辞职了也依然保有新闻理想的记者来完成。”
千里来龙,至此结穴。郭小芬瞪圆了眼睛:“终于说到正题了,你今天约我来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刘思缈望着郭小芬说:“我想让你协助调查扫鼠岭案件。”
2
扫鼠岭案件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假如用一个词来概括警方在逮捕周立平之后的状态,大概没有比“蒙圈”两个字更合适的了。
当然,一开始不是这样的,真的,所有人都以为既然抓住了周立平,接下来整个案件将像庖丁解牛一样容易。所以专案组士气高涨,为了将这个案子办成铁板一块,采取“先外围后攻心”的策略,督促各个相关部门加班加点,把所有与案情相关的证据都搞到手、弄扎实,然后再集中精力审讯周立平。
先来看物证。
首先是法医中心传来消息:通过在邢启圣住处提取到的头发,与扫鼠岭隧道风亭里发现的编号C尸体进行DNA比对,确认编号C尸体确系童佑护育院院长邢启圣本人。
通过在童佑护育院住宿室提取到的头发、医院进行先心病治疗中采用自体血回输技术留存的血样,与编号A、B、D三具尸体分别进行DNA比对,也已确认他们都是护育院的孩子。
其中,编号B的女尸名叫董心兰,今年九岁,生前患有轻度脑瘫,父母双亡,有一个姐姐早已不知去向;
编号A的男尸名叫赵武,十二岁,也是个孤儿,患有严重的先心病;
编号D的那个被压在最下面的小女孩名叫李颖,五岁,生前患有唐氏综合征,智力存在障碍,被父母遗弃。
对童佑护育院工作人员的审讯证明,这群孩子是一个月前从A省来到本市的,为的是参加本市一家民营医院“爱心医院”的福利治疗和体检活动。“爱心医院”亦属“爱心慈善基金会”出资承办的综合性民营医院,以收治儿童疑难病症患者为主,在治疗儿童先心病、脑瘫、重症肌无力等领域都颇有口碑,每年的秋天和冬天,医院都会从A省的福利院接过一批孩子来,给他们做全免费的治疗和体检,根据媒体报道,这一善举已经持续几年了。当然,由于医院的条件有限,不可能让孩子们住进医院,就在医院附近租了座小楼,让孩子们临时居住,这就是童佑护育院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