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平嘟嘟囔囔的,本来声音就含混,加上烧烤店和旁边几家餐馆门口,都有穿着各色制服的招待员此起彼伏地吆喝客人进店,导致刘思缈什么都听不清楚,她索性一指自己那辆凯美瑞:“您上我的车,我送您回家吧!有什么事儿车上说。”
杜建平上了车,兴许是酒劲上来的缘故,他把皮衣的领子竖起来,遮住不断打嗝的嘴巴,巨大的身躯蜷缩在副驾上,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刘思缈以为他睡着了,虽然心里还在纳闷他为什么喝醉了要给自己打电话,但出于礼貌又不愿意打扰他休息,只好发动了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穿梭。前面车辆尾灯的灯光和路灯的灯光交织着投射在车窗玻璃上,令夜幕中的树木、楼宇、桥梁、公交车站以及在站台上候车的人们,也像喝醉了一样,统统蒙了一层晕色。
“思缈,对不住啊。”杜建平睁开眼嘀咕了一句,又把眼睛闭上了。
刘思缈看了看他:“杜处,您到底怎么了?”
“没啥……”杜建平掖了掖衣服,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刘思缈把车开到路边,缓缓地停下。
“杜处,您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听半截话,而且据我所知,您也从来不是个话说一半就没有下文的人,您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截了当地说。”刘思缈盯着杜建平说。
杜建平慢慢地把窝缩在副驾座位里的身子坐端正,低声而缓慢地说:“思缈,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对你意见很大,就是我的女儿去世之后,局里的兄弟姐妹们都来看望过我,只有你从没来过,连个问候的短信都没有发过,这让我非常心寒。真的,你看我就一个糙老爷们儿,可我也有心眼儿小的地方啊,那是我的女儿啊,我老婆死得早,就我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女儿啊,好端端地在外地上着大学,突然学校打来一个电话让我认尸去,你肯定也听说了,当时我拿着电话,一屁股就坐在咱们食堂的地上了,整个世界就不是我的了,好一阵子我连哭都哭不出来,那心要是疼到极点,整个人跟烧焦了一样,想哭,干号就是没有眼泪。后来去认尸,凤冲陪着我去的,等到了省里了解到整个事情经过,我才知道,那傻孩子是上了‘钓鱼’的当,为了帮一个患了‘绝症’的同学治病,用自己的身份证借了校园贷,结果那同学跑了,她欠的贷款,利滚利一个天文数字,把她连同我们这个家全卖了都还不上,所以才寻了短见……”
说到这里,杜建平用巨大的手掌咯吱咯吱地揉搓着眼眶,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出事之后,好多老哥们儿都在背地里埋怨我怂,觉得我一个刑侦处长,就应该把校园贷那帮幕后的恶棍和流氓全抓起来崩了,不怕告诉你,真有几个特别血性的兄弟说了,只要我敢动手,他们跟着我一起干!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就合计清楚了,这个事儿我必须自己来,绝不能连累一个弟兄,我要不费一枪一弹,把‘爱心慈善基金会’的陶秉、邢启贤、崔文涛、翟庆这几个王八蛋用最残酷的刑罚剥皮抽筋!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许局突然找我谈话,说上面正在对‘爱心慈善基金会’涉嫌金融犯罪和刑事犯罪展开秘密调查,要把相关人等一网打尽,目前证据还不够充分,还要再过一些时间才能收网,所以,虽然他理解我失去女儿的悲痛,但还是希望我能严守组织纪律,暂时忍耐,不要进行私人报复,以免打草惊蛇,破坏整个调查工作,导致犯罪分子漏网或脱逃。”
杜建平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摊开了两只手:“我当时就跟许局说,我十八岁从警校毕业,到现在三十年了,从来都是组织的人,从来都听领导的话,上级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可是现在让我不给女儿报仇,这我真的做不到啊!当时我坐在局长办公室,那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啊。我说许局,咱们当刑警的都知道,所有的案子都是‘一等凉,一拖黄,一说改天算白忙’。杜莺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她妈妈去世后,你怕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除了上学,特批我值夜班都可以带着她,开案情分析会的时候,咱们在会议室拍桌子瞪眼,你都不忘了给睡在沙发里的她搭个毛巾被。初中的时候她被校园流氓欺负,你安排俩刑警天天护送她上学——现如今你怎么能眼睁睁就看着她这么死了?许局那么个死硬死硬的、搁一斤酵母也发不起来的人,一听这话,也掉了眼泪,不停地说‘老杜你要相信组织’……我一看就知道,不能再逼老头子了,老头子也有难处,我说那行,许局,我信你,但你要给我个准信儿,我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群王八蛋的下场?他伸了两根手指头,我说行,那我就等两年,说完我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就这么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