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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鼠岭(13)

作者:呼延云

从移动的车窗往外望去,城市的上空宛如一条正在缓缓流动的黑色河流,深秋的寒冷正在让这条河流慢慢凝固、结冰,那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枝丫、电线和路灯,像被遗弃的孩子一样不停地划过视线,它们被冻结在河道的中心,彷徨无依,没有明天。

也许是害怕车厢里的清寂,出租车司机打开了音响,一首老歌幽幽响起,是钟镇涛用沙哑的嗓子在唱:

风中风中,心里冷风,吹失了梦,

事未过去,就已失踪,

此刻有种种心痛……

远处,居民楼一盏忽然熄灭的灯火,犹如卧而不眠的眼睛,显得孤独、忧伤而惆怅。就在这时,窝在后排座椅角落里的李志勇突然嘟囔起来,一开始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渐渐才听出那是一长串呓语:“累了,累了,想亲手抓他,又没劲了……忙死忙活的,也不知图个什么……脸洗了、头剃了、胡子刮了,我拾掇利落了,我不给你丢人……”到最后还跟着音响里的歌唱了一句:“各种空虚,冷冷冷,吹起吹起风里梦……”

全程,呼延云没有回头,林香茗也没有说一句话。

李志勇的家在一栋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楼里。他父亲去世得早,家中只有一位五十多岁就已经头发花白的母亲,见林香茗和呼延云把酩酊大醉的儿子送回来,千恩万谢的,先把李志勇安顿在床上,然后关上他那屋的门,去厨房倒了两杯水给他俩喝。呼延云说不渴,林香茗接过玻璃杯,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摆在组合柜上面的几个相框,狭小的客厅里灯光昏暗,看了很久,忽然指着一个相框问道:“叔叔曾经做过警察吗?”

相框里的相片上,一个穿着橄榄色八三式警服的粗壮男人,正抱着一个戴着红领巾的胖小子胳肢,爷儿俩都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爷儿俩都是当警察的命。”老太太叹了口气,“老的心不省,小的不省心。”

“叔叔是怎么走的?”林香茗问得很直白。

“九六年严打,全市警察总动员,忙活了三个多月,刚刚完事,西郊又接连发生了几起拐孩子的案子。本来他爸应该轮休,可是他那人逞强啊,一劝他就跟我发火,横眉竖眼地让我少管他的事,就跟我是他要抓的坏人似的。他没日没夜地调查,水不喝饭不吃的,好不容易把坏人逮住了,审讯时动了气,心脏病突发,送医院耽搁了……这都是命。”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志勇每天出门啊,我都提心吊胆的,他一晚回来我就各种胡思乱想,得亏你们今晚把他送回来,要不然我——”

话还没说完,林香茗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刚一接听,就神色凝重,挂上电话还没开口,老太太就说:“有案子了吧,赶紧忙你们的去吧,注意安全。”

林香茗向她告别,跟呼延云一起向门外走去。

出了楼门,林香茗对呼延云说:“你先回学校吧,我得接着忙了。”

“抓住罪犯了?”呼延云有些惊讶,“这么快?”

林香茗摇了摇头:“不是,那个连环杀人犯又作案了。”

呼延云自告奋勇:“用不用我跟你跑一趟?”

“你这话搁在侦探小说里讲讲还行,还得是外国侦探小说。”林香茗笑了一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再一次叮咛道,“你们那个杂志,一开始别铺得太大、冲得太猛、想得太简单……”

“哎呀行啦,你比我妈还唠叨!”呼延云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你破山中贼,我破心中贼,容易的事儿都交给你了,还啰唆什么!”

7

春柳街道治安办主任房志峰的牺牲,不仅为“西郊连环凶杀案”画上了句号,还让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完全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

房志峰今年四十八岁,原系市属水泥公司一名治安保卫干事,因为患肝炎而提前办了病退,恰好春柳街道响应上级号召,实现基层干部的年轻化和专业化,于是原来的治安办老主任主动退休,并推荐房志峰接班。

房志峰患病多年,身体消瘦,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在上岗治安办主任一职后却尽心尽力,不仅建立了一支训练有素的联防队,根据社区具体情况制定了治安巡逻的路线图与时间表,还请来中国警官大学的老师们为居民开展普法和安全防范教育,极大地改观了社区的治安状况,得到区政府的表扬。如果不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第二起发生在了春柳街道,区里本来准备授予他“社区先进工作者”称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