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华灯初上。他俩骑着自行车一直往西,布满落叶的道路上散发着奇怪的松木香气。过了西萃路口的过街天桥,他们推车进了一条南北向的小街,小街的左边是市医科大学国际学院,进进出出的多是南亚国家的面孔,右边则是一排由味多美、音像店、池记串吧和老谷烧烤串联起来的店面,其间还点缀着几家卖野菜包子、麻辣烫和驴肉火烧的小馆,一律飘着腾云驾雾似的热气,将小街上的路灯灯光蒸得仿佛在融化。音像店门口的大功率音箱放着迈克尔·杰克逊的摇滚,但烧烤店的鼎沸声则把摇滚乐声都盖住了。北边顶头是一所小学,几个刚刚上完补习班的小学生正三五成群地往外走着,守候在校门外面卖糖葫芦和文具的小贩看见了,赶紧吆喝了几声,声音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硬邦邦的。
林香茗和李志勇把自行车停在老谷烧烤店的门口,穿着黑色镶黄边工作服的伙计忙着推开门,往里面招呼他们。他们走进去,笑声、吵嚷声、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招呼服务员的喊声,搅在一起好像开了锅的粥。服务员在黄色的木头桌椅间穿梭着,把装在铁盘子里的各色烤串儿端给食客,店里面烟雾弥漫、混混沌沌的,每个人的面孔都带着重影。林香茗径直往前走,在一处已经坐着一个人的位置上落了座,招呼李志勇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给他介绍占座的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伙子:“这位是呼延云,我的好朋友。”
时年二十岁的呼延云,虽然跟林香茗同龄,但看上去远远没有林香茗的沉稳与成熟,嘴角和眼角都微微上翘,更像个目空一切、稚气未脱的菜孩子,只是一双不大的眼睛精光四射,能洞穿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似的。
李志勇被他盯了一眼,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向他抱拳拱了两拱。
林香茗又介绍了一下李志勇,呼延云向他点了点头,然后给林香茗倒了一杯热水,塞在他手里说:“天冷,你先喝点热水。”接着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五六十页的印刷品,有《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大,开始巴拉巴拉地介绍自己在大学里跟几个同学办的杂志,“这是样刊,新鲜出炉,先拿来给你看!”他高兴地对林香茗说,然后一面哗啦哗啦地翻篇,一面从发刊词、编辑方针、征稿启事到栏目设置,逐一给林香茗仔细介绍,虽然一脑袋的头发乱得像刚刚睡醒似的,满嘴却都是宏伟蓝图,说得眉飞色舞……呼延云给李志勇的第一印象糟糕透顶:傲慢、狂妄、不切实际,以至于十年之后两个人再次见面时,李志勇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依然是他中二的模样,但是此时此刻,李志勇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林香茗的朋友,总不能当面给予难堪,只能暗暗冷笑,心里埋怨林香茗为什么给自己介绍这么一个家伙,也不知道他能“提示”什么。
林香茗倒是气定神闲,一边笑着给李志勇倒了杯水,一边把酒菜点了,一边听着呼延云唾沫星子横飞,什么都没耽误。直到呼延云说完了,林香茗才轻轻地叮嘱了几句:“一开始别铺得太大、冲得太猛、想得太简单。”呼延云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啤酒,咕噜咕噜咽下肚子说:“你放心,我并不想给谁灌什么大道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那副犬儒主义的德行。”林香茗点了点头:“有人狂欢,有人守夜,各司其职就好。”
在李志勇看来,这俩人各说各的,压根儿就没合辙,但居然并未因话不投机而各生烦厌,也是一奇。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就转到“西郊连环凶杀案”上,林香茗把刘思缈发现眼镜碎片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虽然店里面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但林香茗并未提高声音,呼延云也没有为噪声皱眉,听得很认真。李志勇只当他跟所有大学生一样喜欢听刑侦故事,听到林香茗讲起一些警方内部掌握的机密时,还想拦一拦,又忍住了,低着头一边吃毛豆一边喝啤酒。
林香茗讲完了,正好烤串儿和炒菜都端了上来,呼延云抓起一串烤小黄鱼就开始啃,林香茗盛了三碗蛋炒饭,在他俩面前各放了一碗,然后自己端了一碗,用白瓷勺子舀着慢慢地吃。
面对面坐着,但李志勇看得出,呼延云的嘴巴虽然嚼个不停,目光却很沉静,好像坐在和式茶室内与人对弈的围棋手,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只是手指捻动的不是黑白子而是竹签子。在接连吃了两串烤小黄鱼之后,他从桌上的塑料纸巾包里抽出两张擦了擦嘴,对林香茗说:“这个凶手应该是一位推理小说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