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她,翟庆有点儿发呆,像后脑勺挨了一闷棍似的,他旁边那红裙子捏着一粒瓜子,不敢嗑了。
“中国有句古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就是危机具备某种‘涟漪反应’。一块石头砸在水面上,不是溅起几个水花就完事的,一定会像涟漪那样一圈一圈逐步扩大。这是因为危机的出现也许偶然,但绝不孤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正因此,危机一旦发生,其影响不会止步于危机本身,而是会促使其他更多危机的生成。这种情况下,公众的目光会紧紧地盯着危机的源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人类好奇心的必然。此时此刻,‘息事宁人’都来不及呢,绝不可以做出任何让事态扩大或恶化的行为。”郭小芬望着翟庆,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近年来,我们经常看到一些类似的事件发生,记者去采访某些企业事业单位,然后遭到辱骂甚至殴打,全过程被拍摄下来传到网上,引起更加严重的舆论风波,最终的结果几乎百分之百是以肇事一方道歉、赔偿,相关责任人被法办而告终。”
翟庆咧开嘴笑了,黄板牙中间的舌头火苗子一样跳跃着:“郭记者,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记者,而且我们也不怕——”
“闭嘴——你这个蠢货!”
邢启贤突然大吼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翟庆气得脸孔都扭曲了,可是他不敢顶撞邢启贤,磨了几下牙齿,把头低了下去。
“郭记者,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讲下去吧。”邢启贤扶了扶金丝眼镜,恢复了儒雅的姿态和口吻,“能不能请你讲一讲,假如对记者的采访不方便拒绝时,应该怎样接受采访才是正确的呢?”
郭小芬才知道这个看似石塑一样坐在那里的人,其实自己讲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看来李志勇提醒要小心此人,还真不是吓唬自己。
“接受记者采访之前,要问自己四个方面的问题。”郭小芬提了提精神,慢慢地讲,“首先,我知道什么、知道多少,避免在掌握内部信息比媒体还要少的前提下接受采访;其次,出现的问题是个别的还是全局的,如果是个别的,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是全局的,应该尽快申报上级领导;再次,是否做好与媒体进行良性沟通的准备,如果做好了就接受采访,否则宁可拖一拖,也不能做出什么当众失态的事儿来;最后,对来访媒体是否有足够的了解,媒体性质不同,采访的方式和角度可能完全不同,受众的态度也会不一样,你给纸媒一篇新闻稿是尊重,你当着电视记者念新闻稿,肯定会触怒观众。”
邢启贤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对!”
“好,下面我们来做一个小测试。”郭小芬说,“我看见大家的面前都有笔记本电脑,那么请大家打开电脑,我提一个问题:‘当发现记者在采访之后写出的报道中,存在与事实不符的情况时,应该怎么办’?大家写一下各自的答案,自由发挥即可,然后可以用微信或QQ传给我。”说着她把自己的微信号和QQ号都告诉了与会者,然后登录了微信网页平台和QQ——突然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会议室里这样安静?
完全没有正常情况下在键盘上敲字的噼啪声……
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着自己。
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那个胖胖的何姓办公室职员说话了,她嘟着个嘴,腔调很是不满:“郭记者,这又没纸没笔的,你让我们把答案写在哪儿啊?”
“用Word就行啊,写好了传给我——”
“Word?”何姓办公室职员皱紧了眉头,“什么是Word?”
不仅是她,整整一屋子的人,都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异口同声地问她——
“Word?什么是Word?”
一时间,郭小芬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大清,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一群留着辫子的人说清楚什么是Word……这是在哪儿?这是什么年代?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6
正如郭小芬所料,培训结束后,邢启贤执意要留郭小芬“吃顿便饭”,郭小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假装推辞了两下就同意了。令她没想到的是餐厅就在三层,位于楼道的另一端。刚一进去只是个看起来普通的职工食堂:用于后厨出餐的玻璃隔断,蓝色塑料连体桌椅等,但是推开角落一扇不起眼的原木色小门,里面别有洞天。厚厚的绛红色波斯花纹地毯,踏在上面浑身酥软,桃花芯木复古描金的欧式餐桌上已经摆了一圈冷盘:烧鹅素方、花菇板栗、蜜汁海鳗、酒酿鲜螺什么的,对门墙上的挂毯绘着一汪碧水和几条硕大无朋的锦鲤,下面的长几上摆着几个造型各异的紫铜檀香炉,袅袅的轻烟从里面升起,一嗅飘然,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漂亮女服务员端着红酒侍立在墙角,仿佛也是这个房间的装饰品,全铜玉石的莲花吊灯放射出和暖而温润的光泽,将整间屋子照耀得如梦如幻,每个人的脸孔也都像用美图秀秀修过一般,淡化了棱角与褶皱,却有几分和光同尘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