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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4)

作者:马伯庸

“规制、纹饰、凿痕、材质,甚至上面沾着的泥土颗粒,我们都检验过了,毫无破绽。”一位老专家没好气地提醒道,他不相信我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刘局举起两只手指,军人干脆利落地递过一支特供的熊猫烟卷,给他点上。很快烟雾笼罩了他的脸,变得暧昧不清:“许愿,你能鉴定出来么?”

我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能。”

面对周围人惊异的目光,我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两根线?不用太长,三十厘米就行,一定要等长。”

刘局疑惑地问道:“这些行么?如果你想要什么精密仪器,我都可以调过来。”

“不,不,棉线就够了。”

刘局虽然不太明白,还是回头吩咐了一句,很快军人就取来了两根黑色棉线,应该是从哪里的毯子上扯下来的。

我把两条棉线分别栓在两枚金印的飞熊纽鼻上,然后将他们高高端起,用指头揪住另外一侧的线头,突然松手。一位专家“哎呀”了一声,急步上前要去接。只见那两枚金印被棉线吊在半空,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静止不动了。

“你疯了吗?这可是一级文物!”专家出言呵斥。刘局也皱起了眉头。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一手好似杂耍一样,没什么意义。

“大家现在能看清了么?”我揪着两根棉线,把两枚金印悬在半空,让他们仔细看。

经过我的提示,他们看到,两枚吊在半空的金印倾斜角度有些不同。左手那枚向前倾歪,右手那枚却是正正当当。这种区别十分微小,不仔细看是很容易忽略的。

“右手一号印是赝品,左手二号印是真品。”我做出了判断。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专家问我:“你的根据何在?”我耸耸肩:“刘局只是让我做一个判断,您是专家,应该知道对错。”

专家们听了面色一怒,大概是觉得我太嚣张了。这是我故意为之,手艺和钱财一样,不能轻易露白。我把金印放回到原处,回过头来:“刘局,我可以走了么?”

刘局站起身来,一挥手:“咱们隔壁屋子里谈,小范,你招呼一下几位专家。”那个带我进来的秘书悄无声息地拉开会议室的门,示意我们离开。

我跟着刘局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里是间办公室,当中一张厚实的办公桌,两侧两个大书架足足占了两面墙,上头摆着各种党政书刊,还有一些小古董。我扫了一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么是大路货,要么是赝品。

“看来您不常用这间办公室。”我主动开口说道。

刘局冲我笑了笑:“你眼力不错,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没怎么布置。”这时候我注意到,这次连他身后那个寸步不离的军人保镖都不见了,整个屋子里就我们俩人。

我们两个人对视良久,我试图看穿刘局的意图,却发现他表现得滴水不漏,礼貌周到,但让人难以捉摸。刘局看我的眼神,却好似洞悉一切,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终于,他开口说:“小许,我听方震说,刚才你猜出了这个地方在哪儿,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我是凭着身体的摇摆来判断车子的行进方向和速度。车子从琉璃厂一路北行,差不多到了长安街以后开始朝西走,接下来跟北京地图一对照就行了,车子一停,我就知道是在西山附近。”我点了点太阳穴,表示全都记在我脑子里。

“可是你怎么知道在八大处?”

我微微一笑:“长安街上红绿灯很多,可这车子上了长安街以后,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从来没减速或者加速过,更没停过。它一定拥有我无法想象的特权,有这种特权的人,不是军队就是政府。而西山附近,只有八大处够得上接待这种级别的特权车。”

刘局击掌赞道:“看来你很聪明,也很谨慎。”

我回答道:“您也知道,我是小本儿买卖,不留点神,别说买卖了,连人都得折进去。”

刘局看我谨小慎微的模样,笑了起来:“你一进门,先看人,再说话,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了。这样很好,搞古玩这一行的,不够聪明不行,没什么疑心病,也不行——对了,你刚才不愿意当众说出那一手‘悬丝诊脉、隔空断金’的来历,是不是有所顾虑?”

一听刘局这话,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刚才我拿丝线称量金印的手法,在那本《素鼎录》里叫做“悬丝诊脉,隔空断金”。可是这八个字,刘局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素鼎录》不是新华字典,每家书店里都有得卖——那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就我们家里有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