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过大学?”副主管换了个话题。
“是的,物理学。我在读研究生,然后……就到了这里。”
副主管吹了个口哨,“从没听说过有女物理学家,不管是不是日本人。”
“我是班里唯一的女性。”
副主管打量着她,就像打量马戏团的猴子,“你一定很自豪,觉得自己非常聪明。也许说滑头更合适。这就解释了你的态度。”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不管怎样,你似乎有个机会为美国提供帮助,证明自己的确是忠诚的。华盛顿那边的人特别指定要你。如果你同意,就在这些文件上签字,他们明天来接你时会告诉更多详情。”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离开图勒湖1?”
“别太激动,你不是去度假。”
她迅速翻阅了一遍面前的那堆纸,惊愕地抬起头,“这些文件要我放弃美国国籍。”
“当然,”他被逗乐了,“我们不能把你作为一个美国公民送回日本帝国,对不对?”
送回?她从没去过日本。她在西雅图的日本城长大,然后直接去了加利福尼亚州读大学。她只见识过那么一小片舒适安逸的美国国土,然后就来到这里。她感觉一阵晕眩,“假如我拒绝呢?”
“那就证实了你不愿帮美国打这场仗。我们会相应地处置你和你的家人。”
“我得放弃美国国籍来证明自己是爱国者。你看不出这有多荒谬吗?”
他耸耸肩。
“我的家人怎么办?”
“你的父母和弟弟留在这儿,由我们来照看,”他微笑着说,“这能确保你始终专注于工作。”
贵子被指控为日本的忠实拥护者,是个愿意为天皇效死的二代日裔美国人,而且还迫不及待地放弃了国籍。美国政府出于同情,不愿伤害一个弱小的女孩,将她列入遣返日本的囚犯名单,以换取在中国香港被日本俘虏的美国人。在图勒湖,亲日的营友们对她的父母表示祝贺,称赞她的英勇,而其他大多数营友则以怜悯的目光看待她的家人。这让山城夫妇感到很困惑。贵子的弟弟也是个“爱说‘不’的小伙子”,对那些原则问题同样拒绝回答,还常常跟其他囚犯打架。不久,他们一家被带到禁闭区,跟营地里的其他囚犯隔离,以便“保护他们”。
华盛顿来的人向贵子解释了到达日本之后的行动。日本人会怀疑她,会对她进行盘问审讯。她必须尽一切可能用言行来证明自己对日本帝国的忠诚。为支持她的故事,政府将释出消息,说她的家庭成员因带头发动囚犯骚乱而被处死,营地随即实施戒严。这样日本人便会认为她跟美国已没有任何瓜葛。她要利用一切资源——那些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婀娜的身躯——获取有用信息,尤其是关于日本的工程技术发展。
他们告诉她:“你给我们的信息越多,你的家人和祖国就越安全。”
贵子的日语是在西雅图日本城的集市里学的,因此,在宪兵队的审讯人员面前,她的语言能力受到了严峻的考验。她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同样的问题。
你为什么恨美国人?
你是否一直对日本帝国怀有忠诚?
你听到珍珠港大捷的新闻时是什么感受?
最后,他们宣布她是天皇的忠实臣民,是个骄傲的日本人,而且曾在野蛮的美国人手里备受折磨。由于她的英语技能和理科学历,她被安排去帮助军方的科学家工作,翻译英语论文。她感觉自己仍受到宪兵队的监视,但也不太确定。
政府宣传人员拍摄了她身穿白色实验服在东京工作的视频。一名抛弃美国、为国争光的女物理学家!她象征着新兴的日本。她看着镜头,妆容精致,微笑端庄。她心想,这不是狗跳舞跳得好不好的问题,而是狗必须要跳舞。
帝国陆军军官,物理学家秋叶聪对她很感兴趣。他四十多岁,仪表堂堂,曾去过英国和美国留学。他俯身低声问她,是否有兴趣跟他去冲绳,参与一个重要项目。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拨开她眼前的一缕头发。
1944年3月
在距离东京千里之遥的冲绳,春季非常暖和,甚至算得上炎热。与本土诸岛的繁华都市相比,冲绳显得平静安宁,几乎与现代社会隔绝。这里没有不断劝导人们为战争献身的广播,让战争显得遥远、虚幻。有时候,贵子甚至可以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在读的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