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是属于她的颜色。
她记得自己的笑声，也记得他的笑声。她努力记住每一次触摸，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而她想要忘记的是时间。
门外的人声逐渐响起，又逐渐平息。他们仍留在办公室里。
我的唇曾经亲吻过谁的唇，她心中默念。然后她意识到，办公室外又完全安静下来。屋里的阳光泛出红色的光晕。
她站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穿回衬衫，拉上裙子。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拿起玻璃杯。
她看着杯子，拼命想要寻找一点点冰，哪怕是一粒细小的冰晶也行。她要把它冷冻起来，依靠今天的记忆维持剩余的生命，因为今天是她唯一鲜活的一天。
然而玻璃杯里只有水，纯净透明的水。
她等着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等着自己的肺停止呼吸。她回到他的办公室，准备看着他的眼睛死去。
盐水恐怕很难冻结。
她感觉温暖，心动，坦然。一股细流涌入她心中最冰冷、最平静也最空洞的角落，她的耳中充满波涛的咆哮。她觉得有太多话要跟他讲，恐怕再也没时间看书了。
里娜，
我希望你过得不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可以想见，你头脑中第一个问题就是，我还剩多少支烟。好吧，好消息是，我戒烟了。坏消息是，最后一支烟在六个月前抽完了。
但是你看，我还活着。
灵魂是很微妙的东西，里娜，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全都弄明白了。我以为这一生注定鲁莽草率，每一刻都像在赌博。我以为自己天生就该如此。只有当点燃灵魂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活力，只有在火焰与灰烬触及手指之前，才敢于期待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在那段时间里，我总是能保持警醒，对耳中的每一个响动和眼中的每一丝色彩都十分敏感。我的生命仿佛一台逐渐损耗的时钟。每次抽烟之间的时段，就像是正式表演前的彩排，而我总共被安排出演二十场戏码。
当剩下最后一支烟时，我很恐惧。我原本打算在临死前制造一番轰动，然而到了需要抽这最后一支烟时，我失去了勇气。当你意识到，等吸完最后一口你就会死，你的手便突然开始颤抖，无法握住火柴，也无法点燃打火机。
我在一次沙滩聚会中喝醉了，不省人事。有人烟瘾发作，在我的包里翻找，发现了那最后一支烟。等我醒来时，空盒子就躺在我身边的沙地里，一只小螃蟹爬进去，把它当作了家。
就像我说的，我并没有死。
我一辈子都以为自己的灵魂是香烟，从没想过那盒子，从没留意过那安静的纸壳和其中的封闭空间。
空盒子可以给迷路的蜘蛛当居所，你可以把它带出门。空盒子也可以放零钱，放脱落的纽扣，放针线。如果要放口红，眼线笔和腮红的话也勉强合用。它可以放任何东西。
这就是我的感受：开放、恣意、随遇而安。是的，生命真的就是一个实验。我接下来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可以。
但在明白这一点之前，我得抽完那盒烟。
在我身上发生的是一种状态转换。我的灵魂从一盒烟变成烟盒子，我成长了。
我给你写信，是因为你让我想起我自己。你以为了解自己的灵魂，你以为知道该如何过一辈子。那时候，我觉得你的想法是错的，但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现在我知道了。我觉得你应该来一次状态转换。
你永远的朋友，艾米
1 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Edna St. Vincent Millay，1892——1950），诗人、剧作家，第一位获得普利策诗歌奖的女性。
2 源自文森特的诗歌。“My candle burns at both ends; It will not last the night; But ah, my foes, and oh, my friends—It gives a lovely light。”
3 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英国诗人、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代表作品有《荒原》《四个四重奏》等。
4 原文为“Though I walk through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I shall fear no evil。”
5 意象源自T.S.艾略特的诗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原文为“I have measured out my life with coffee spoons”。
6 来源同上，原文为“I have heard the mermaids singing, each to each. I do not think that they will sing to me”。
7 盖尤斯·瓦雷里乌斯·卡图卢斯（Gaius Valerius Catullus，约公元前87—公元前54），古罗马诗人，世界诗歌史上具有开创意义的抒情诗人，对后世诗人包括威廉·莎士比亚等产生过重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