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没什么特别的,也并没有多神圣。这事儿感觉很蠢,就像是一个错误。
“这是她自己的孩子。”爸爸一把将妈妈推开,说道,“你在这里帮了两周的忙,已经够久了。她还年轻,这些事应付得了。让她一个人来吧,否则她永远吸取不了教训。”
单人间实际上是为那些希望逃离自己丈夫的女人设立的,不过爸爸说服管事的人让我留了下来。他告诉我,在我十八岁以前,他每个月都会给我足够的钱供我和孩子生活。他并不残酷,我也不会饿死。但我必须学会承担自己做出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我恨尿布的味道,我恨奶粉的味道。我想一直睡下去,我恨这孩子。
可我最恨的是自己,因为我恨我的儿子,这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一直以来,我们都对你管教太松了。”爸爸说完,当着我的面关上了门,这扇曾是我家的门。在冬天刺骨的寒风里,我敲着门不停恳求,可是爸爸并没有回心转意。
我哭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能做的只有哭泣。
我将孩子命名为查理,这是个暗示。但爸爸已经对所有的暗示失去了兴趣。
有时候,当阳光温暖、心情愉悦时,我会推着婴儿车走上街,去到一个小小的游乐场。趁着查理打盹儿的间隙,我沐浴在阳光下,独自坐上一小会儿。那里还有其他的母亲,不过她们的年纪要大许多。她们会坐在一起盯着我,窃窃私语。
然后他出现了:穿着件旧皮夹克,身上弥漫着一股香烟的味道,在太阳底下他的双眼仿佛有着数百种不同的灰色,却没有一种会让人感到厌烦。他看上去兴许只有二十一岁,可是他的举止却让人觉得他已阅遍世间种种。
他弯下身,递给我一杯咖啡。“看上去你需要喝点这个。”我看见他的手,很大,结满了茧。我想象着他用手摩挲我的脸的感觉,就像砂纸。
他的关注与友好让我感激。我喝了一口这杯滚烫、苦涩的咖啡——有酒的味道——然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我有个孩子。”我说,转头傻傻地看着婴儿车,傻傻地看着小查理。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被羁绊住了。
“没人能拥有一个孩子。”他说,然后坐到我身旁,看着我,仿佛觉得我很美,“没人可以拥有其他任何人。我叫詹姆斯。”
我看着他的眼睛,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永远不会被羁绊住,除非你让自己认为你别无选择。
尽管当时是夏季,清晨的空气仍略有些冷。我把紧紧包裹在干净襁褓中的查理放在父母家门前的台阶上。他小小的眼睛盯着我,眼神是那么清澈,宛如退潮后的潮池,双眉微蹙。
“再见。”我说道,“我并不拥有你,你也不拥有我。”
我按响父母家的门铃。在破晓的晨星照耀下,我转身跑过后院,打开詹姆斯的车的副驾车门,坐进温暖而明亮的座位。新英格兰的清晨万籁俱寂。
“我们去哪儿?”我问道,沾了露水的鞋湿漉漉的。我只有身上这套衣服,口袋里只剩下四十美元。
“不知道。”他说,“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俩都笑了。当我把第一段人生抛开后,终于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四年里,我和詹姆斯走遍了整个美国,每一个地方我们都只待数月,然后便朝着地图上任意一个吸引我们的地名驶去。在冬季,我们往南开到墨西哥,和度假区里的旅行者结交,而且常常从他们那儿顺点儿东西。而到了夏季,我们则一路往北开向阿拉斯加,在溪流边支起帐篷,在河里捕捞鲑鱼,好像熊一样。
某一天,我在旧金山的一家廉价汽车旅馆的床上醒来,发现詹姆斯不见了踪影。我并没有很惊讶。“宝贝,”他常这样说,“没人可以拥有其他任何人,你和我永远都是自由的。”
可我的心仍然很痛。他既不绅士,也不体贴,然而他给我展示了另一种生活,一种不必非得住在带草坪的房子里的生活,一种不必时时刻刻为钱烦忧的生活,一种没有充斥着责任、羁绊和按部就班的生活。这些道理男人似乎天生就明白,而女人则必须要后天才能学会。
尽管他向我灌输了那么多有关自由的见解,可我现在还是希望每天早晨能把脸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到了夜里,能感受到他的手在我的大腿间游弋。我觉得自己是属于他的,而他也是我的。我们从来都没有互致过爱意,但我现在意识到那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