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一口酒,“没你的糟。”
“像我们这样的人,自身都有问题,”佩恩放低了声音,“而我们只能带着这些问题走完一生,永远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工作、朋友、机会。人们惧怕我们。这一切改变了我们。”
“你不能让他人的恐惧定义你自己。”莫妮卡说。
佩恩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害怕我自己。”
佩恩一家搬走了。地区检察官对此没有提出异议,乐得扔掉一个烫手山芋。他们举家搬到了马萨诸塞州,在那里没有死刑。
“他们不是不准我离开州境吗?”佩恩说,话里带着讽刺。他的父母只是叹了口气。
佩恩试着融入新学校,但不到一天时间,他就被人认了出来——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新闻报道。
放学后,佩恩发现他被几个男孩子包围了。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在围观。
“我们不怕你。”其中一个男孩说。他块头最大,是这群男孩的头目,“你这个小杀人犯。”
佩恩一言不发。他不愿意先动手。
“我敢打赌你以后会成为一个连环杀手,不是吗?”另一个男孩奚落道,“我敢打赌你从没有交过女朋友。”
这一架打得简单又粗暴。佩恩的鼻梁断了,但他打得这群男孩中的三个都进了医院。
学校开除了他。之后,也再没有别的学校愿意接收他。他太危险了。
“我该怎么做?”他问父亲。怒火由内而外将他点燃。他恨不得一拳砸进墙壁。他想象自己扛着一杆枪,穿过新学校的大厅,见人就开枪射杀。然后他抱头哀号。
他被自己的怒火吓得六神无主。那让他意识到“先知”的预见也许是对的,他真的会杀人。
父亲紧紧环抱住他。在他有印象的记忆里,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抱头哭泣。
苔丝躺在病床上,四肢被纱布固定着。
跳水前,她懒得检查崖下的水里有没有石块。(“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我会安然无恙。”)她确实活了下来,但这次悬崖跳水事故弄断了她六十多块骨头。
“这太荒谬了。”
莫妮卡在为苔丝念一本言情小说,她将书本拿高了些,好让苔丝看到它的封皮。封面上画着一个棕色皮肤的丰满女人,她戴着宇航玻璃头盔,身穿紧身宇航衣。一个强壮的男人搂抱着她,他赤裸着上身,金色长发倾泻而下。他们飘浮在一片星空中,热切地凝望着对方。令人费解的是,那位美男没戴宇航头盔。
“你还要我继续读下去吗?”
“是的。我太无聊了。”
“可你早就知道这类故事会怎么结束。你知道他会承认他在乎她,她会意识到她离不开他。你知道他们会热烈地长吻。你知道接下来会上演颠鸾倒凤的戏码,然后是皆大欢喜的求婚。你为什么还想读下去呢?”
苔丝翻了个白眼,“我读这种书不是为了从结局里找到惊喜。”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喜欢里面那些人物,可以吗?在第一页到第三百五十页之间,他们得让自己表现得有用又有趣,我想看他们如何办到。看完小说后,我能记住的也是这些。”
“没错,”莫妮卡说,“我们也许根本走错方向了,姐姐。”
苔丝注视着她,“你在说什么?”
“记得有些人在‘先知’里看到了自己的真爱吗?那些人把梦中情人的模样画了下来,放到网上,希望能找到画中人,觉得这样就能令人生完满了。等他们真的见到了命中真爱,有些人在三天之后燃尽了爱火;有些人在十分钟内就彼此厌恶匆匆别过,不料十年后再次相见时又擦出了火花;还有些人确实相爱相守了一生。但现实中的爱情总与他们的想象千差万别。遇见真爱是一个重要的时刻,能令人铭记一生,但它仅是短短的一刻。一个人的生命远比一刻要长。”
“但我说的是我生命的终点。我预见的是我会怎么死去。”
“不。”莫妮卡站起来,开始踱步,“死亡也只是人生万千时刻中的一个,与其他时刻相比,它既没有重于泰山,也没有轻于鸿毛。有一天你会安然坐在一间屋子里,也许有点儿无聊,脑袋放空,但这没关系。你难以预料这一刻之前是快乐的一生,还是悲哀的一生。你生命历程的轨迹是个未知数。
“你对那一刻想得太多,以至于根本没有好好感受过生活。停下飞奔的脚步吧。打个盹儿,喝喝茶,同朋友坐坐闲聊八卦。跟我一起坐坐。你只需要关注这一刻,关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