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环视了一圈窄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方小桌,一把折叠椅,是此屋屈指可数的几件家具。她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
“我想我有点儿紧张。”她把一缕头发挽到耳后,说,“您要不要来点啤酒?我手袋里装了两罐,还是冰的呢。”
佩恩坐在了折叠椅上。
“不用了,谢谢。听我说。”他说道,语气温和却坚决。这些年来,他对许多女人说过同样的话,“我无意交女朋友或者娶妻。我只想种种菜。我能想象的最佳生活状态,就是独守这间斗室,等待不可避免的命运降临。我不希望自己喜欢上的人受到伤害。”
“先知”诞生自一次意外。在设计一款通过低剂量辐射来监测神经元活动的设备时,科学家们发现,有时候,当使用者戴上头盔,放射性粒子的随机衰变能让他们感应到生命中某一时刻的画面,仿佛做了一场白日梦。
生命就像一串珍珠,闪亮在暗无边际的宇宙时空里,它起源于虚空,最后又湮灭于虚空。我们的生命历程由一个个独立的时刻串联起来,每个特定时刻都由无数种可能性坍缩而成。有时候,某个时刻就像一颗特别有光泽的珍珠,在整个珠串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而这种“光”能被检测到。
“先知”呈现的画面往往是未来的某个场景,而且持续时间从未超过一分钟。每个使用者只能看到一个未来场景,它也只出现一次。使用者没法控制画面到来的时间,而有些人自始至终什么都看不到。
可一旦“先知”让他们看到了某件事,这事就一定会发生。
“您误会了。”莫妮卡说,“我是‘反预判计划’的减刑专员。”
佩恩曾对这些人的存在有所耳闻。他们致力于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事业:为那些注定会被定罪的人提供辩护。
举例来说,雷克斯·伍兹,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人,他是一位来自奥斯丁的会计。他通过“先知”预见了自己有一天会站在法庭上,并被判处终身监禁。
跟很多人一样,雷克斯尝试使用“先知”多年,但一无所获。当他终于看见自己的未来场景时,却被吓得不知所措了。他将看见的画面告诉了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大多数“未来罪犯”都是这样被发现的:他们无法将自己看见的场景深藏心底。
朋友与家人都远远避开了他,他从此变得终日郁郁寡欢。
“反预判计划”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志愿者组织也用他们的努力来支持他,帮助他不向命运低头。
一些志愿者与他成了朋友。他们跟他分享自己通过“先知”预见的场景,想给予他勇气。一位女士向他讲述了自己预见的可怕景象,她看见一座房子在暗夜里熊熊燃烧,知道那正是她的家,还知道自己所有的财产和所爱的人都在房间里。一位男士给他讲了一个悲伤的未来场景:某个早晨他醒来后,发现他的孩子永远离开了自己,而一切错误都是自己造成的。另一位男士则对他说,他看到了自己怒火中烧的样子,原因是一个陌生人在路边开车撞了他的妻子后扬长而去,自己目睹了一切却无能为力。
后来,雷克斯在审讯中承认,是自己烧毁了那位女士的房屋,绑架并杀害了朋友的孩子,故意开车撞人并逃逸。他解释说,这么做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必须让那些预言完美实现,他是在“执行上帝的任务”。
“他们希望预见的画面是真实的,你们不明白吗?所以我是在帮他们。而且你们杀不了我,”他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杀我!”
法庭认为他罪不至死,判处他终身监禁。
佩恩看着莫妮卡,“你们这些人还没尝够失败的滋味吗?”
“我的工作是整理出你一生的故事。”莫妮卡说,“‘先知’呈现的只是一个人生命中的一瞬间,人不能这样简单地被定义。在那一瞬间之前、之后,还有数以万计、数以亿计的瞬间,它们都有各自的意义。”
“可对我而言,那一刻之后,生命就已经停滞了。”
“但你依然有过去,而且那段人生旅程让你成了今天的你。将来你面临审判时——如果真有一场审判的话——我们可以向陪审团陈述你一生的完整故事,这样他们就能更全面地了解你。”
“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我们都明白审判注定会来临。我的罪责不会因为外力的介入而改变。无论检方在庭上表现得多么马虎,无论我的律师辩护得多么尽心尽力,无论我们最后上诉多少次——结局会怎样,我们早就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