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电子信息、录音和录像都是一段对失落过往的历史记录,创造这些记录的两个人没有想过将来会有人翻阅它们,他们只是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写着,笑着,看着相机镜头。可是,不知何故,麦吉感觉自己是他们预期的观众。他们要传达给她一些信息,而他们甚至没意识到他们希望传达这些信息。
麦吉把这些片段放进文档,按年月次序排列好。她在发掘和修复着一个叫作“父亲”的谜。
录像是在一个小小的单人公寓里拍摄的。麦吉盯着那个年轻的、脸上没有一点胡须的父亲,他在对着镜头说话。他有些紧张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小盒子。
“茱莉亚,你能再算一次账吗?”
AI听起来有些恼火,“再怎么算,钱的数目也不会变。我可以给你再找找差不多款式的戒指,价格便宜一些的——”
“不!我不想要便宜的戒指。这一枚才配得上她。”
“那你只能放弃那艘太空梭了。你无法同时承担两者的费用。”
通过这段珍贵的录像,麦吉看到年轻的妈妈独自一人出现在同一个公寓房间里。年轻的劳伦身上充满了希望与青春的光芒。麦吉放声哭泣。她太想念妈妈了。
“谢谢你让我知道,茱莉亚。”劳伦说,“有时候我们得拦着点詹姆斯。”
(“看来你有向他身边女性泄密的前科嘛。”麦吉冲耳机里轻声地说。茱莉亚发出抗议的“哔哔”声,然后就沉默了。)
劳伦端详着手上的戒指,“真美。”她将戒指在手指上转了转,“但它太重了。”
“我之前试着阻止他把你拖去坐过山车,”茱莉亚说,“我知道你讨厌那东西。可他认为,在你害怕得紧紧贴着他的时候向你求婚,成功的概率最大。”
“他的机会永远是百分之百。”
“将来有一天,这对孩子们来说会是个美好的故事。”
劳伦摘下戒指,“我会告诉他我的皮肤对这戒指过敏,这样他只能把戒指拿去退掉了。我更乐意看他买下那艘太空梭,然后我们可以携手在星际间翱翔,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分量了。”
录像现在显示出两人太空梭的驾驶舱,麦吉认出了那是“阿瑟·埃文斯号”,当然,它看上去比如今的样子要干净得多、新得多。詹姆斯和劳伦坐在驾驶位上。
詹姆斯叹了口气,“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曾经是的。”
“那现在有什么不同?”
劳伦咬了咬嘴唇,“我们绕着银河系飞了五年。可我们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这段时间的见证呢?二十箱破破烂烂的古董。一些没人会读的专著。那些死去的外星人并没有留下后裔,也就没人会为了文化保护而奔走呼号。而我们研究的所有文明都在他们逃离母星之前就已经毁灭了,因此,我们也无法得到任何技术性的回报。面对这些现实,没人在意那些死去的外星人。”
“可我在意。他们能被后来者铭记和理解,对我来讲很重要。人活了一世会想要身后留名,文明也一样,即便逝去也会希望留下它的故事。在它们的存在与湮灭之间,我是唯一的阻隔。”
“詹姆斯,我们都已不再年轻。我们不能在星际间漫游一辈子。我们必须为将来、为我们自己考虑。”
詹姆斯的脸僵住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成天待在办公室的桌子后面,就为了能在新开发的星球上买一所带尖桩篱栅的屋子,然后不断地生孩子,这种日子我可过不了。地貌改造师们行动迅速,在他们永远抹掉这些遗迹之前,我要尽可能地挽救一些能挽救的东西。”
“等孩子们大一些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归这种生活,重新开始流浪。”
“可是一旦我们在什么地方驻足,就很难离开了。一重负担会带来另一重负担。”
“你甚至不肯尝试一下吗?试着过几年安稳的生活?”
“我还是不明白现在到底哪里与之前不一样了。”
“对那些销声匿迹的外星人,你如此深刻地感同身受,却没法感受到我想要什么吗?”
“这种争论到此为止。”詹姆斯起身离开了驾驶舱。
劳伦静静地坐着,形单影只。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小腹。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茱莉亚问。
劳伦摇了摇头,“如果告诉他,他会放弃现在的生活,但那么做只是为了承担责任。那样的话,他一定会在心里时时埋怨我和孩子。如果他觉得我们是负累,那么比起拥有这样的他,我宁愿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