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在餐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抬头一看,是欧阳珍妮。
“工作呢,还是睡不着?”他问。
“都有一点。”她说着把手搁在桌上,紧张地摆弄着手指,“谢谢您,船长。您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我只是告诉你我醒来时的感受而已。有时候明明自己知道,但就是要借别人的嘴说出来。你并不孤独。嗯,准确地说,我们大家虽然在一起,但同时又都很孤独。这种事之前谁也没有经历过。”
她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双手。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志愿加入‘哥伦比亚号’?”
她闻言一惊,抬起头看着他道:“我父母和我都是美国人。我很小的时候流行中国间谍威胁论,我们被剥夺了公民权,还遭到驱逐。”她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他俩不是间谍。”
“那当然。”谢尔曼说。她通过了“哥伦比亚号”的背景审查,这本身便说明联邦政府那帮家伙承认了——不过是拐弯抹角的——当年对她父母的问题处理得不对。用人民的生命来试错,政府和国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们一直希望时局好转后,有一天我能回到美国。他们鼓励我申请,因为要是我表现好,就可以帮他们挽回声誉。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选上。”
“你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谢尔曼抿了一口“咖啡”。芭芭拉跟他说,珍妮工作起来比组里的其他员工都努力。他自认为很了解这一类型的人:勤奋刻苦的好学生,门门得优,成绩突出,师长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但是缺乏创造力。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还在寻找这里的生命迹象。有人造出了那些水晶。”
“有进展吗?”
“芭芭拉认为我在浪费时间。但我想探索每一种可能,包括她排除在外的那些。”
谢尔曼点点头,“就算你什么也没找到,咱们很快也得回隔离区了。大家都有些累了。晚安。”他起身要走。
“很高兴我来了这里。”她说。
谢尔曼有些惊讶,“为什么?”
她凝望着窗外异星的景色,说道:“这里谁都不认识我,过去的一切关系都变得没有意义。我刚醒来的时候,真感觉自己像落水了一样。我触摸不到我的家人,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越来越不真实,渐渐地离我远去。
“我接到一封他们写来的信。信件被审查过,但我看得出他们对地球上的情况很担忧。我哭了,感觉自己好像在读一本小说的开头——他们将要经历的事情就算我还不知道,其实也早已发生。情节已经设定好,无论我干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我把你的话好好想了一遍。地球已成为过去,那是回忆和虚幻之地。我可以选择窝在那里,也可以留在这里。
“结果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痛苦。我感觉……我终于开始为自己而活。就像你说的那样,时间阻断了我们,带走了从前所有的义务和责任,给了我们新的开始。我感觉一下子解脱了。”
一些对材料科学感兴趣的工程师,围绕着水晶之谜一直在进行研究。但大部分船员都在从事其他更为优先的工作:在可控制的环境下,用贝利星的大气和土壤种植地球作物,绘制贝利星的地图及天气形态图,学习为将贝利星改造为人类宜居地所该掌握的一切知识——其中最大的成就是,船员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谈天说笑,有的还成双结对,一起进入私室。
贝利星上的第一例怀孕出现在着陆后的第三个月。克罗塞特意开了一瓶香槟——这也是他个人重量配额的一部分——酒瓶挨个儿传递,你喝完了我喝,最后全体一百五十一名船员——包括那位准妈妈——全都喝了一口。
“这名新生儿不会有任何关于地球的记忆。”克罗塞说。他跟谢尔曼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靠着食堂的墙壁,“也不会有膨胀休克,贝利星是他唯一认识的故乡。”
谢尔曼跟着说道:“地球对他而言只是个传说。”
“你有按休斯敦的要求重拍录像吗?”
谢尔曼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克罗塞嘿嘿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