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该料到这个问题,但我准备不够充分。转生两个月之后,我依然感觉有点生疏,状态不佳,“你知道我不能回答。”
“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被切除了溃烂的部分,”我对他说,“你溃烂的那部分也会被切除。不管原来的乔希4·雷农曾犯下什么罪行,他已经不存在了,他的罪名自然也应当被遗忘。托宁人是富于同情和仁慈的种族。祂们只会移除你我真正对罪行负有责任的部分——承载邪恶意图的部分。”
“富于同情和仁慈的种族。”他重复道。我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种新的意味:怜悯。
我突然感到很愤怒。应该被怜悯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还来不及抬手遮挡,我便冲过去猛击他的脸,一拳,两拳,三拳。
他的双手在身前挥舞,鼻子里流出血来。他没有吭声,但一直用那双平静而充满怜悯的眼睛看着我。
“祂们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父亲。”他说。他抹掉嘴唇上的血,甩了甩手。血滴溅到我的衬衫,猩红的血珠在白色布料上显得格外鲜亮。“我当时十三岁,躲在后院的棚屋里。透过门缝,我看到父亲把棒球棍砸向祂们中的一个。那家伙用一条胳膊挡住,然后另一对手抓住他的脑袋,就这么扯了下来。然后祂们烧死了我母亲。我永远无法忘记血肉烧灼的气味。”
我尽量控制住呼吸。我尽量像托宁人那样看待眼前这个人:把他一分为二。他既是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也是个愤怒苦涩的成年人,前者尚可挽救,后者则没有可能。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说,“那是个黑暗的年代,可怕而扭曲的年代。然而世事变迁,托宁人已经道歉,并试图补偿。你应该去接受心理咨询。祂们应该给你安装接口,把那部分记忆剔除掉,让你的生活摆脱那些幽灵的干扰。”
“我不想摆脱那些幽灵。你就没考虑过吗?我不愿忘记。我骗祂们说什么都没看到。我不想让祂们侵入我的头脑,偷走我的记忆。我想要复仇。”
“你没法复仇。干下那些事的托宁人已经不复存在,祂们已经受到惩罚,湮没在遗忘中。”
他笑出声来,“你说‘受到惩罚’,干下那些事的托宁人就是如今四处活动的托宁人,宣扬博爱,宣扬跟人类和谐共处。祂们可以选择遗忘,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也应该忘记。”
“托宁人没有连贯的意识——”
“你说得就好像自己在征服战争中没有失去过亲人一样。”他提高嗓门,语气从怜悯转变成某种更为阴郁的情绪。“你的论调就像个通敌的叛徒。”他朝我啐了一口,我感觉到脸上和唇间的血水——温热甜腻,铁锈的味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夺走的是什么。”
我离开房间,关上门,隔绝了他源源不断的咒骂。
在法院外,我遇到了技术调查部的克莱尔。她那边的人已经完成对昨晚罪案现场的侦测与记录,但我们仍然绕着爆炸坑走了一圈,用传统的目测法检视,以防她的设备有所疏漏。
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今早四点左右,一名受伤的转生者死在了麻省总医院,”克莱尔说道,“所以死亡人数一共是十个:六个托宁人,四个转生者。比两年前纽约那次要好一点,但绝对是新英格兰最严重的屠杀事件。”
克莱尔身材瘦削,面容犀利,一停一顿的动作让我想到麻雀。作为波士顿地区仅有的两名跟托宁人结为伴侣的保卫局特工,我俩走得很近。人们开玩笑说,我俩是工作上的配偶。
我没有在征服战争中失去亲人。
凯陪我出席母亲的葬礼。她躺在棺柩里,面容平静,毫无痛苦。
凯轻触我的后背,给予我支持。我想告诉祂,不必太难过。祂曾努力地抢救她,也曾努力地抢救我父亲,但人类的躯体太过脆弱,我们还不能完全地掌握托宁人教给我们的先进技术。
我们绕过一堆凝结在熔化沥青中的碎石。我尽力控制住呼吸。伍兹的话令我感到不安。“爆炸物有什么线索?”我问道。
“情况非常复杂,”克莱尔说,“根据残存的碎片,有个连接着计时电路的磁力仪。我猜最可能的情况是,附近有大质量金属物体触发了磁力仪,比如审判船。于是计时电路开始工作,在转生者抵达地面的那一刻引爆。
“这一装置需要对审判船的质量有相当精确的了解,否则路过港口的游艇和货船都有可能将它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