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鞋的摩擦声越来越响,把我拉回现实。我发现凯特和伊罗身边围了一圈孩子。祂们的手指不断扭动,指尖的光亮越来越强,这是焦虑逐渐增长的迹象。哪里不太对劲。
我奔过去,孩子们让出一条路,直通人群的中心。凯特和伊罗面对着面,伊罗拼命地比画,凯特却一动不动,但我能看出祂的身体在颤抖,由于过度紧张,祂脑袋上的叶状体尖端有脱落的趋势。
镇静,我告诉凯特,并用双手吸引住祂的视线。我放慢手速,体现出关爱的语气,指尖随着心脏的律动震颤,力图让祂与我同步。我的指尖不能发出生物光,手指数也比较少,因此永远无法像卡拉兹人那样清晰地表达,但孩子们早已原谅我的语言缺陷,尽力去理解我的意思。
怎么回事?
我们没法继续下去了,伊罗告诉我。
凯特抬起双手,我看到绳子展示出降落伞图案。这是一个无法继续翻出新花样的图案,就像是死结。
我抱住那孩子。祂脑袋上的叶状体阵阵颤动,在落日的赤色余晖中微微泛光。祂注视着我的眼睛,祂那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没有虹膜,漆黑如夜。
随着黑夜降临,四周一片宁静,其他孩子争先恐后地给我们出主意,提建议。交谈中,祂们舞动的手指散发出淡淡的乳白色生物荧光。
“就像一群萤火虫。”父亲说。
我当时六岁,我和父亲看着大约二十米远处的一群卡拉兹儿童,祂们正在露天的院子里玩耍,发亮的指尖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光痕。祂们的嬉戏寂静无声,感觉神秘古怪,不像我和我的朋友们玩耍时,空气中充满欢声笑语。
在孩子们身后,警卫的身影隐约可见,他们一动不动地笔直站着,身披华丽的礼仪盔甲,手中握着类似棍棒的武器。
我和父亲坐在敞开顶篷的穿梭机里,等待母亲从眼前这座巨硕而无窗的建筑中返回。
这算是什么宫殿?我心想。它就像一块实心的石头,或者是巨人雕塑的山丘,跟我在绘本中看到的宫殿完全不同。母亲解释说,“宫殿”只不过是我们为了方便而给这栋建筑取的名字。我们不清楚卡拉兹人中是否存在着国王甚至政府。
她还告诉我,她认为卡拉兹人喜欢厚厚的墙壁是为了保持建筑内的温热或凉爽。祂们不需要窗户,因为即使在黑暗中,发光的手指也很容易看到。
母亲独自进入那栋巨大而不透光的建筑,让我很担心。
“萨拉,”父亲低声对我说,“祂们像不像长着四条腿的鸵鸟?”
我咯咯地笑起来。父亲总是知道如何逗我高兴。
卡拉兹人的长脖子上顶着一个小脑袋,敦实的身体下面是四条又瘦又高的腿,看起来的确有点像祖辈们从佩莱星带上“拉帕努伊号”的鸵鸟。当年他们撑起太阳帆从佩莱星出发时,带着鸵鸟是为了将它们当作牲畜蓄养。
卡拉兹人还长着长长的手臂,末端分出灵巧的手指,仿佛鸟儿起飞时伸展的羽翼。我觉得祂们的动作很优美,犹如舞蹈,我也羡慕祂们轻巧的平衡感和流畅的运动感。
用整个身体来说话,我心中琢磨,那是什么感觉?
空气的味道潮湿而温暖,充满野性的生机,跟飞船上我所熟悉的滞涩气息完全不同。此刻,虽然父亲让我不再那么担心安全问题,但周围开阔的空间让我有点晕眩,视线也不像平时那样,数英尺开外就被阻断。头顶上方的天空中嵌满灿烂的群星——父亲告诉我,最亮的那颗就是“拉帕努伊号”。然而此处没有月亮,草原上一片漆黑。关于佩莱星的旧视频里有月亮,所以我也期待在这里看到月亮,尽管那并不合情理。
我们听到草丛里有小型野生动物窸窸窣窣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飞行动物绵长的嚎叫。还有那些孩子:硬鞋底的摩擦声,费力的喘息声,树枝折断的噼啪声。但我耳中最响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真是诡异,”父亲低语道,“祂们不说话。”
母亲曾向我和父亲解释过,卡拉兹人不用嘴和耳朵交谈。
我注视着那些孩子用手指划出的光痕,很想知道祂们在说什么。
去宫殿之前,母亲拿了两支应急光棒。她用力摇晃,直到它们散发出冷冷的绿光。
“现在这就是我的声带。”她说。她弯腰亲吻我和父亲,“祝我好运。”
到了最后一刻,父亲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我有不好的预感。”
母亲轻柔而坚定地回答道:“我是语言学家,这是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