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你没事吧?”瓦伦丁跑了过来,虽然刚经历了长长的追逐,但他的呼吸都没怎么乱,“她在哪里?那姑娘在哪里?”
“死了。”汤姆悲痛地说。
瓦伦丁站在他身边,目光越过栏杆。游弋不定的烟雾在他面庞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他的脸紧绷着,既苍白又恐惧,“你看到她了吗,汤姆?她的脸上有疤吗?”
“是的。”汤姆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瓦伦丁会知道,“她的脸太恐怖了!眼睛没了,鼻子也……”说到这里,他顿时记起那个少女告诉他的可怕事情。“她还说……”但是汤姆不知道他是否应该把她说的话告诉瓦伦丁先生——那肯定是谎言,是疯话,“她说她的名字是赫丝塔·肖。”
“伟大的魁科啊!”瓦伦丁倒抽一口冷气。汤姆畏缩地后退,他真希望自己没有提到这回事。不过当他再度抬头时,瓦伦丁正亲切地对他微笑着,他的双眼中尽是伤感。“别担心,汤姆。”他说,“我很抱歉……”
汤姆感觉一只温和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他完全无法确定这是怎么发生的——一扭,一推,他就翻过栏杆跌了下去,就像赫丝塔·肖刚刚掉下去那样。他拼命挥舞手臂想要寻找抓握之处,但触手所及只是垃圾滑道四壁光滑的金属材质。他推了我!汤姆想。他更多地感到惊讶,而不是害怕。然后这条黑黢黢的喉咙就把他吞进了黑暗之中。
4 野外
寂静。寂静。他无法理解。即使伦敦城不在移动中,宿舍里通常也会有某些噪音:通风管道里的呼呼声,远处升降车通道的嗡嗡声和嘎嘎声,周围铺位上其他学徒的打鼾声。可是现在——一片寂静。他感到头疼,实际上,他全身都疼。他的床铺也很奇怪。他动了动手,顿时手指间有某种又凉又滑的东西缓缓挤了出来,就好像是……
泥巴!他翻身坐起,大口喘着气。他根本不是在三等学徒宿舍里。他刚刚躺在一座高大的形如驼背的泥丘上,正位于一条深沟的边沿。在淡淡的珍珠灰色的晨光中,他看到那个疤脸的少女坐在附近。他的那个从烧黑的管道里滑下来的噩梦是真的:他的确掉出了伦敦城,单独和赫丝塔·肖待在荒芜的大地上!
他惊恐地呻吟起来。那个少女飞快地上下瞧了他一番,然后把视线移开了。“看来你还活着。”她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她的语气听上去完全不在乎他是生还是死。
汤姆四肢着地撑起身,使得自己只有膝盖、脚趾,还有手掌接触到泥土。他的手臂赤着,当他低头看时,只见自己的上身赤裸,布满淤青。他的上衣盖在附近的泥地上,但他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衬衫了。直到他爬近了疤脸少女,才发现她正在忙着把他的衬衫撕成长条,用来给她受伤的腿打上绷带。
“喂!”汤姆说,“这件可是我最好的衬衫之一!”
“那又怎样?”她头也不抬地答道,“这条是我最好的腿之一。”
他穿起自己的上衣。由于从垃圾滑道里掉下来的缘故,衣服已经又破又臭,到处是洞,野外寒冷的空气从洞里直吹进来。他用双臂环抱着自己,不停发抖。瓦伦丁推了我!他把我推下了管道,掉到野外!他推了我……不,他不可能这么做。一定是误会。我滑倒了,然后他想要拉住我,一定是这么回事。
赫丝塔·肖绑好了绷带,站起身来。她一边穿起沾满血块的发臭马裤,遮住伤处,一边因为疼痛而咕哝着。随后她把汤姆衬衫的剩余部分扔回给了他,它已经成了一块毫无用处的破布。“你应该让我杀了他的。”她说罢便掉头而去,沿着土堆的漫长斜坡,怒气冲冲地一瘸一拐走着。
汤姆目送她离开,既震惊又迷惑,完全呆住了。直到她消失在了斜坡的顶端,他才意识到他不想一个人留下来。与周遭的寂静相比,他能接受任何同伴,即使是她也好。
他抛开破衬衫,朝她追了过去。又厚又黏的泥巴令他脚步不稳,碎石和土里翻出来的树根撞疼了他的脚趾。在他左侧,幽深陡峭的沟壑仿佛张开的大嘴。当他爬到坡顶时才发现那只是上百条完全相同的沟壑的其中之一,这些是伦敦城留下的巨大辙印,笔直地延伸到远方。在前头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他的城市,它在东方渐亮的天空下显得十分灰暗,包裹在它自己的引擎所喷出的烟雾之中。思乡之情严酷地撕扯着汤姆的心。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那座远去的山上。每一个人,除了赫丝塔以外。她正拖着受伤的腿,踩着沉重的步伐,怒气冲冲地追赶着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