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台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他抬头望去,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胳膊、腿,还有外衣迅速地从纠缠在一起的状态解开,好像一只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大蜘蛛。是赫丝塔,她在追瓦伦丁的时候跑岔了路,在上方的一个瞭望堡出了隧道。她沿着积雪的墙面跌跌撞撞往下滑了三十英尺,最后十英尺则是直接摔下来的,现在终于到了这里。她的目光在殒命的女飞行家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城垛,向外凝望着漆黑的夜空和飞舞的雪片。“死的应该是我。”汤姆听见她说,“至少我会确保和他同归于尽。”
汤姆望着她。他感觉憋闷难受,体内的悲痛和愤怒让他浑身发抖,而他明白这肯定也是赫丝塔的感受,是自从瓦伦丁杀害她的父母之后,她一直以来的感受。这是一种可怕的感情,他只知道一个方法能够将它治愈。
他在安娜风衣的衣领下摸索,找到了一把挂在链子上的钥匙,便将它拧了下来。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赫丝塔身边,伸出双臂抱住了她。这感觉就像拥抱着一棵树,她的身体僵硬而紧绷,不过他需要抓住些什么东西,所以他还是抱紧了她。头顶上方的炮火还在不停射击,徒劳地希望能够击中“秘层电梯”号。他将脸凑近赫丝塔的耳朵,用盖过噪声的音量喊道:“我们回家吧!”
她听见了他的话,四处环顾着,困惑而略带恼怒:“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不出来吗?”他一边大喊,一边为了这个刚刚溜进他脑海的疯狂主意而放声大笑,“得有人让他付出代价!你说得对,之前我不应该阻止你的,不过我很高兴我那样做了,因为不然的话肠区警察就会杀了你,那样我们就永远不会相遇了。现在我可以帮你追上他,并且在完事后帮你逃走。我们回伦敦去!就现在!一起回去!”
“你是在开玩笑。”赫丝塔说道,不过她还是跟着他一起走,帮他找到了一条穿过盾墙的路。惊恐的战士们从他们身边跑过,满身烟熏火燎,但他们来得太迟了,当看到火箭平台上的尸体时,他们都悲痛地哭喊了起来。
永固寺上方的夜空中密布着滚滚浓烟以及无数烧焦的气囊织物的碎片。鹰巢仍在熊熊燃烧,不过下方山谷中的条条道路都已挤满了一簇簇细小的灯火,如同满天星斗,这些是难民的灯笼,涌进山里,就如同从被炸毁的大坝上喷出的水流。随着空中舰队的覆灭,盾墙已经完了,这儿的人们用他们的双脚、骡子、牛车、载货气球,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逃离。
在下方的系泊平台上,一艘艘飞艇已经升入烟雾腾腾的空中,朝南飞去。那个喀拉拉邦少女——萨特雅,正试图召集起一些惊慌失措的战士。她抽泣着喊道:“留下来守住盾墙!南方空中舰队会来支援我们的!不出一个星期他们就能到达这里!”不过每个人都清楚,到了那时永固寺就已经陷落了,而伦敦则会向南一路朝着联盟的核心地带推进。“留下来守住盾墙!”她哀求着,可是一艘艘飞艇不断从她身边升起,从她身边升起。
“鬼面鱼”号依旧系泊在锚缆上,沉默,黑暗。那把汤姆从方安娜的尸体上取下的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前舱门上的锁中,片刻之后他已经站在了飞行甲板上,盯着控制台。各种控制杆和开关比他记忆中的多得多。
“你确定我们能行么?”赫丝塔柔声问道。
“当然。”汤姆说。他试了几个开关。舱门又弹开了,舱里的灯亮了起来,咖啡机开始发出嘈杂的声音,仿佛一条礼貌的狗正在清嗓子,最后一条充气小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把他砸翻在地。
“真的确定?”赫丝塔把他扶了起来,问道。
汤姆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做过飞艇模型,所以我了解原理。当我们在山区的时候,方小姐也给我演示过操控……我只是希望她是用盎格鲁语给每样东西贴个标签就好了。”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拉动另一根控制杆,这一次引擎突突地启动了。在外面的系泊平台上,人们转过身来呆呆地望着,有些人比了个驱邪的手势;他们已经听说风花死了,所以猜想在“鬼面鱼”号上的是不是她那不散的阴魂。不过萨特雅看见了汤姆和赫丝塔站在控制台前,便朝他们跑来。
汤姆生怕她会阻止他起飞,着急地搜寻控制引擎吊舱的控制杆。支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动到起飞的位置。他笑了起来,高兴地看到飞艇对他触碰控制开关的双手做出了回应,他听到头顶上方某处的气阀发出熟悉的吱吱移动声和呼呼排气声,系泊固定夹当啷一声解开了。人们喊叫着挥舞手臂,萨特雅拔出了一支枪,但在最后一刻柯拉船长被手下的一名船员扶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平台上,轻轻地把枪从她手中拿走。他仰望着汤姆,举起一只手祝他好运,他那泛红的手掌和指尖深深地刻印在了汤姆的脑海之中,伴随着飞艇摇摇晃晃地升入空中,一路穿过鹰巢的浓烟。汤姆最后俯瞰了一眼永固寺,然后将飞艇拉出一道弧线,飞离盾墙上空,并将机首转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