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知道的?”汤姆问。
“因为他们把他的脑袋送还给了我们。”方小姐说,“还是货到付款。”
那天晚上,她驾驶“鬼面鱼”号降落在了某座正在逃亡的镇子上,这是一座相当可观的四层城镇,名字叫作巡回城,它正向南行驶,要藏匿到哈萨克海另一边的群山中去。在这座城市的空港里,他们听说了更多关于装甲城市拜罗伊特的新闻。
“我看见了!”一个飞行员说,“我远在一百英里之外,可还是看见了。一道火舌,从伦敦的顶层射了出来,把死亡带给了它碰到的任何东西!”
“伦敦挖出了六十分钟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某些东西。”一个自由考古学家对他们说,“古代的美帝国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变得相当疯狂;我听说过关于恐怖兵器的故事:量子能量束可以从现实宇宙之外的空间里抽取能源……”
“现在马格努斯·克罗姆有能力焚毁任何不服从他的城市,谁还敢反抗他们?”一个被恐慌打击到了的巡回城商人问,“‘过来让我们吃了你。’伦敦会这么对我们说,而我们就得过去。这是我们已知的文明的末日!又一次!”
不过这些新闻倒也产生了一个积极效果。巡回城的人们突然间都很高兴能接受汤姆的伦敦钞票。他一时冲动买了一条红色的丝绸围巾,来代替在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当他追逐赫丝塔穿过城市之肠时,她所遗失的那一条领巾。
“给我的?”当他把它给赫丝塔的时候,她怀疑地说道。自从他们离开黑岛之后,因为她对前一晚自己的爆发感到惭愧,就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不过现在她说:“谢谢你,而且我想我应该也感谢你救了我的命,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厌其烦这么做。”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真的想变成一个潜猎者。”汤姆对她说。
“哦,我想的。”她说,“那会让一切事情变得简单得多。不过你做得对。”她难为情地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盯着她手中的围巾。“我试着表现得友好。”她说,“以前从来没有人让我觉得他们喜欢我,像你这样。所以我试着举止亲切,微笑待人,就像你希望我的那样,但我随即就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要么就想到了它,于是一切都出差错了,我只能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只能对你大喊大叫,只能想要伤害你。对不起。”
“没关系。”汤姆狼狈地说,“我懂的。没事的。”他拿起围巾,仔细地系在她的脖颈上,可正如他意料中的那样,她立刻把它拉了起来,遮住了她的嘴和鼻子。他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沮丧——他已经习惯了那张脸,他会怀念她那左右不对称的笑容的。
他们在黎明前起飞上路,飞越一片仿佛揉皱的棕色纸张似的陡峭山岭。整整一天大地都在不断抬升,汤姆意识到他们已经完全离开了大狩猎场。傍晚时分,“鬼面鱼”号飞过的地形已经崎岖得足以令绝大多数城镇望而却步。他看到了茂密的松林和杜鹃花,时不时有一座座小小的定居村落,坐落在山谷农场之中。有一次他还看到了一座白色的村庄,栖息在一座山峰的顶端,条条道路像轮辐一样以它为中心发散开去:这些是真正的道路,有车辆上上下下,道路交叉处有鲜艳的经幡飘扬。他一直看着,直到它们离开视野。他在历史课上听说过道路,但他从没有想过他会真的见到一条。
第二天,方安娜把一团团红色的膏状物分给她的乘客们。“槟榔粉。”她解说道,“与来自新玛雅的某种干叶混合而成。它们在这种高纬度地带很有效。不过别养成习惯,不然你们的牙齿会像我一样变成红色。”多沙的槟榔膏令汤姆的口腔刺痛,但随着飞艇越飞越高,它的确治疗了他体内逐渐扩大的晕机感觉,也让他肋骨骨折处的疼痛变得麻木。
现在“鬼面鱼”号投下的小小阴影游移在白雪皑皑的群山之巅,前方矗立着一座座更高的山峰,这些白色的尖峰仿佛是高悬在云端的海市蜃楼。在它们之后铺展开一片更高的山脉,然后又是一片,还要高。汤姆朝南方极目望去,希望能瞧上一眼古老的珠穆朗玛,古代人的世界最高峰,可是喜马拉雅山上酝酿着暴风雪,珠峰被浓密的云层包围着。
他们在积雪冰川与年轻山脉的陡峭黑岩共同织成的黑白世界里一连飞了三天,有时当方安娜在座位上小憩,汤姆和赫丝塔就得在边上留意着飞行操控,不敢冒险离开她的飞行甲板。他们继续攀升,直到最后他们掠过了宏伟的战山底部的扶壁。战山是地球上新出现的山脉中最高的一条,积雪的山巅刺破天空,直至无尽的寒冷虚空之中。经过那儿之后,山峰便逐渐变低了,白色秀美的山峰之间,偶尔点缀着绿色的山谷,大群动物散布于其中,被飞艇的引擎声惊动,迅速地改变奔跑的方向。这片山区就是天堂山。他们浮掠而过,飞往东北方,向着远处的草原、针叶林带,以及无法通行的闪亮沼泽,渐渐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