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等学徒必须执行的所有恐怖杂务之中,汤姆最恨的就是城市之肠的工作。他立刻闭嘴,卑顺地俯视着博物馆馆长那双擦得漂漂亮亮的靴子的鞋尖。
“让你在这里工作到七点,你就得在这里工作到七点。”珀玛罗伊继续说,“与此同时,我要和其他研究员讨论这场极可怕、极可怕的震动……”
他飞快地离开,一边还咕哝着。汤姆看着他走掉,然后捡起自己的工具,凄凄惨惨地回去工作。通常他并不介意打扫的工作,尤其是在这个展厅里。这里有被飞蛾蛀蠹的友善动物,还有露出大大的蓝色微笑的蓝鲸。如果他厌倦了,只需简简单单地躲进白日梦中。在梦里他是一个英雄,从空中海盗手里救出美丽的少女,从反牵引联盟魔爪下拯救伦敦,然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但就在整座城市享受多年以来第一场像样的追逐的时候,他哪儿还能做白日梦呢?
他等了二十分钟,恰德雷·珀玛罗伊没有回来。周围没有其他人。今天是星期三,博物馆不对公众开放,而且大多数公会成员和一等、二等学徒也都休假。要是他溜出去十分钟,就只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又能有什么坏处呢?他把他的清洁用具袋藏在一头很适合藏东西的牦牛后面,迅速地穿过一头头在空中跳舞的海豚投下的影子,来到门边。
外面走廊上,所有的氩气灯也都在跳舞。两个黑袍的公会成员匆匆走过,汤姆听见了老阿肯伽斯博士的尖细抱怨声:“震动!震动!我的35世纪陶瓷都被搞得乱七八糟……”他等待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然后飞快地溜出去,走下最近的楼梯。他从21世纪展厅抄近路,经过那失落的美国文明的兽头神——米老鼠和布鲁托的大型塑料像。穿过大厦,跑过展厅。这些展厅里堆满了数千年前幸存下来的东西,当时在那场被称作“六十分钟战争”的可怕事件中,对地轨道原子弹和特制病毒炸弹一顿狂轰滥炸,古代人把自己给毁灭了。两分钟后汤姆便从边门溜了出来,来到了喧闹嘈杂的托腾汉宫路。
伦敦博物馆矗立在城市第二层的正中央,位于一片叫作布鲁姆茨伯里的繁忙区域。第一层的底部就悬挂在离屋顶只有几英尺的上方,仿佛是锈蚀的天空。汤姆挤过阴暗拥挤的马路,朝着托特纳姆宫路升降车站外围的公共视屏走去,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人看见。他挤进视屏前的人群,终于第一次瞥见了远处的猎物——由位于城市第六层的摄像头拍摄到的一团稀薄的蓝灰色模糊影像。“那个镇子叫盐钩镇。”解说员大声嚷道,“一个有九百名居民的采矿平台。它现在正以八十英里的时速朝东移动,不过领航员公会预计伦敦在日落前就能抓住她。在地峡的另一头肯定还有更多的城镇等着我们。这正证明了我们敬爱的市长大人是何等英明,他决定将伦敦再次带往东方……”
时速八十英里!汤姆敬畏地想。这是令人惊讶的速度,他渴望下到观景平台去,感受迎面扑来的风。反正他可能早就惹上珀玛罗伊先生这个麻烦了,再多偷懒几分钟时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拔腿就跑,很快来到了布鲁姆茨伯里公园,这里是第二层边缘的露天区域。此地曾经是一个优美的公园,有树林和养鸭子的池塘。但近来因为猎物短缺,这里便被用来生产粮食,草地都被翻掘起来,为卷心菜地和藻类养殖盘腾出空间。观景平台倒还在那里,它们是一座座升高的露台,从这一级的边缘凸出去,让伦敦人可以在此处欣赏一路经过的风景。汤姆急匆匆朝最近的一座跑去。那儿早就聚集了更多的一群人,其中有好几个还穿着历史学家公会的黑袍。汤姆一边努力让自己不引人注目,一边挤到最前面,越过围栏凝视远处。前方盐钩镇已经距离不足五英里,它拼了命地在赶路,排气管垛里喷出滚滚黑烟。
“纳茨沃西!”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叫道。汤姆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就站在梅利凡特边上。梅利凡特是个身材魁梧的一等学徒,朝他咧嘴笑道:“你说赞不赞?小样的一个采盐平台,倒有C20陆地引擎!正好是伦敦需要的家伙!”
赫伯特·梅利凡特是恃强凌弱者里最糟糕的那一种。这种人不是揍你或者把你的头按进马桶,而是以挖掘你的秘密为己任,找出让你最沮丧的事情,然后用它们来嘲讽你。他对于讥笑矮小害羞又没有朋友的汤姆乐此不疲,而汤姆也没法反抗他,因为梅利凡特的家里付了钱让他成为一等学徒,而没有家人的汤姆只是个三等的学徒。汤姆明白梅利凡特之所以和他说话,完全是为了给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名叫克莱蒂·波兹的年轻漂亮的历史学家留下好印象。汤姆点点头,转过身去,将注意力转回到这场追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