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睫毛微微一眨,脑中迅速闪过各种说辞,就在一瞬间,她选定了面前最简短而有说服力的那一条说辞,便娇羞地垂下眼睫,轻轻咬住下唇,脸颊上也似有若无地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轻声说:“我是……王爷侍从队中张行英的表妹。他今天在城郊肚子剧痛,又怕耽误了公差要吃军棍,刚好我家住在那边,路过看见,他就让我装扮成他,过来应一下卯。”
“那么,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车上?”
“因为……因为本来我到了王府就要溜走的,可是却被拦住了,说是要随行到离宫来。但是我一见别人就要露馅,情急之下,只好出了下下策,躲到了您的车内,希望能趁机离开,谁知……却被抓个正着……”她脸上为难又羞怯,仿佛自己真的是硬着头皮才能说出这一番话的,一副不经世事的惶惑模样。
“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他靠在锦垫上,神情冷淡,“你姓什么?”
她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毫不犹豫:“我姓杨。”
“姓杨?”他冷笑着,甚至不看她一眼:“张行英,排行第二,身长六尺一寸,惯用左手,大中二年出生于京城普宁坊。父亲张伟益,原籍洛阳,会昌二年开始在京城端瑞堂坐诊至今;母亲冯氏,原京城新昌坊冯家独女。兄长一年前娶京城丰邑坊程家女为妻,尚无子女——你这个杨姓表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对一个小小侍卫的所有资料如数家珍,一时愣怔,然后只能说:“其实……我与张行英是结义兄妹,我们……”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却假装不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继续编下面的话。
她不知道面前这人是否已经洞悉一切,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立即替换掉自己谎言中的重点,将表兄妹关系迅速替换成暧昧关系,脸上是一种欲言又止的羞怯模样,说:“我与张行英感情甚好,我自小喜欢打马球,作男儿装扮,所以担心他受军法惩处,一定要代他过来。他肚子不舒服,被我一把抢了马,他追不上来……就是这样。”
“那么,出发前往离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选择将这些话对领队明言,而选择一个会让自己和张行英陷入更加艰难境地的方式——躲在我的马车上?”他用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小几,那指尖缓慢的起落似乎击打在她的心口上,让她又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话:“所以,你必定需要掩盖一件事,这件事比你冒充我的近卫军还要严重,甚至比被当成刺客当场处死更严重。”
她默然,形势比人强,她本就是冒险行事,如今被人抓住,也是无奈,只能等待着他的判定。
“一个女子,凌晨在郊外,穿着男装,衣服上还留着你冒雨赶路的痕迹,若说你和张行英不是事先商量好交换的,我想没人会相信。”
他见她低头无语,只有浓黑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抵死倔强的模样,不由得冷笑,说:“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她咬住下唇,将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慢慢伸了出来。
“每个人的手,都记载着他一生至今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别的东西可以隐藏,但你的手绝对无法隐藏。”他垂下眼看着她的掌心,唇角终于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你的手告诉我,你出身良好,从小聪明颖悟。十三岁左右你人生有一次变动,离开长安,前往——蜀地,我猜得对吗?”
她仰头看着他,竭力让声音平静:“对。”
“在那里你遇见了自己意中人。从你的掌纹可以看出,你心肠冷硬,行事决绝,所以,为了爱情你完全做得出屠杀满门至亲那种事,至于手法……”
他朝她冷冷地弯起唇角:“毒杀。”
仿佛有针扎中了眼皮,她的睫毛猛地一跳,突如其来地被揭开自己隐藏的身份,她下意识地收拢自己的手指,仿佛要隐藏梦魇般,将自己的手按在胸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人。
而面前人凝视着她,有一种见到猎物自投罗网的快意神情:“所以你的名字叫——黄梓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纹,一开始的震惊现在反而渐渐平复下来。她将自己放下的手缩回袖子中,低声说:“不对。”
“哪一句不对?”他淡淡反问,“身世、杀人,抑或是你的身份?”